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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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離家出走,我連乾脆面都沒來得及吃一包,只能回家唱「北風那個吹」。 大學時朋友們商量了趁著放假去西安玩一次,然後一路深入,騎行去銀川,計畫增長得非常快,也非常的浪漫,沿途仿佛不會有風沙,不會有崴了腳的拖油瓶,也不會有三天兩頭爆胎的坐騎,和時間比慢而不是比快的火車。我們拿筆在紙上勾勒的是電影質感的畫面,粗糙得恰到好處,朦朧得意蘊悠長。可惜回家就被老媽用安全理由一口否決了,尤其是當她聽說組合構成只是我和另外兩名男生,她頓時露出觀摩我登陸《法制時空》做主角的表情,拋屍荒野都算淺的,搞不好被劫成了壓寨夫人。我不滿她的地域偏見,她駁斥回來說拉倒吧,她是對我有偏見。行,不讓我走我偏走,我倒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保持完好地回來,我連頭髮都不會在路上掉的,淨重毛重百分百吻合地回來。於是那算是我第二次離家出走,比起念小學那會兒,體能和智商,包括可動用的資金都大幅增長,最後我出逃得很順利,坐在朋友的自行車後座上恨不得朝家的窗戶,窗戶裡的老媽奮力地揮手。 代價就是等我掉了七斤肉回來——活活地從身上流失掉一頓蹄髈湯,老媽跟我慪了一個月的氣不說話。我的心情跌宕出一個SONY的VAIO標誌圖案,波峰,谷底,波峰,穀底,肯定,否定。前三天恨明明是她不講理,後三天恨她還真狠心,接著的一個禮拜就是嘟著嘴,心虛出紙片那麼薄的厚度,紙片和紙片每天堆疊到一起,後來我落了敗,首先跟老媽道歉。她洗著手裡的一把芹菜,沙沙的聲音和清潔的香味,她問我:「那給你的錢花剩了多少?」我不解:「什麼錢?沒拿你錢呀。」老媽手在圍兜上擦:「怎麼沒給?怕你有事,不是往你錢包裡塞了1000塊嗎?」我呆了半晌:「我的錢包裡沒有呀。」問她,「你說哪個錢包?」她比畫了一個趨近於圓形的正方體:「上面有蝴蝶圖案的,不是嗎?」我一跺腳:「搞什麼呀!那才不是我的錢包好吧!」便宜結果讓章聿撿了去,她之前落在我家裡的,被我在出走前無知無覺地歸還出筆鉅款。我電話裡跟章聿講述,她樂個不停,直說她恍惚好幾天了,怎麼也記不起這錢是哪來的,想到耶穌從口袋裡源源不絕取出五餅二魚分給世人的神力,那幾天恨不得把錢包供起來。「不過你老媽連你錢包長什麼樣也不認得嗎?」「對啊我也是這麼說她的!」我還怪她對我觀察太不夠細微了,是身為母親的失格,往後下去,轉眼就要連我長什麼樣也不知道吧!好了我們扯平啦! 我從駕駛座上打了一個惡寒坐起來。 前方的紅燈好像轉綠了良久,後面不耐煩的佇列開始朝我按出F字頭的喇叭。我卻依然拿不准主意是該直行還是左轉。後方的催促在聲音上又加了光,打出的燈柱猶如雙手推搡著我。我鬆開油門,方向盤在前面左轉。往左是承載了部分動車和大部分國內航班的交通樞紐。 如果老媽想去麗江,如果她實施了行動,這是我在兩手空空後遲早要來的地方。我回味著與她先前的聊天。一支筆描摹的次數多了,可能性仿佛就在我自己的意志下不斷增加,幾乎要成為事實。她想去麗江散心是真的,她逐步發現自己把日子過得有些蹊蹺,不如意太多,沒有絲毫如意的事,她不開心,什麼都記不起來的一瞬又一瞬裡,空白的大腦卻還提供了一個黑色的小點,代表她的不開心,這一個小黑點使她在那些空白中感到了安全。她對「抑鬱症」這個詞沒什麼概念,偶爾聽到也覺得那是年輕人們拿來抬舉自己懦弱和無能的藉口。可她的的確確地在一個下滑的趨勢裡,身體和心理,老媽覺得散心也許是個不錯的方法,而麗江可能是個不錯的地方。 她的念頭就是這樣來的。 我把車停穩沒多久後,老爸打車也趕來了,我們焦慮起來的時候,便有了更接近的父女之間的相貌,他的眉毛擰得非常用力,表示此刻依然是傷痛感占了心情的上風,還未至於淪落到頹喪和害怕中去。 我們繼續兵分兩路,他去派出所設在機場內的執勤辦公室,我直奔服務台,沿路脖子轉得快要脫臼,一個腳步稍微遲緩的小小的背影都能讓我在刹那激出汗水。以老媽的習性,飛機不太會是她的第一選擇,她總嫌飛機節奏太快。動車倒是乘過幾次,而去往麗江的車次,在兩個小時後還有一班。 我被不斷湧現的希望快要鼓噪得堅信,老媽一定就在動車的候車廳裡。可惜老爸打來電話,在我的腳步正愈加輕快地跑向那個虛無的終點時,他說「你來一下,找到了」,跳過我大嗓門的「啊」他接著說「你老媽在這裡」。我說「哪裡」,他說「還能是哪裡」。 她的表情很委屈,委屈得像個年幼的孩子。是皺紋或鬢角的白髮都損失不去的單純的委屈。她看見了我,老媽從凳子上站起來,指著我對旁邊的一位警員說:「你看看,我女兒,我是她媽媽,你看看我們一家三口,你都看得見的呀。我會是那種偷人東西的人嗎?」 「……怎麼了?」我眼睛瞪出一圈不安的圓。 「你母親把別人放在旁邊的行李提走了……」警員一口很標準的普通話,將很刺耳的事說得沒那麼刺耳一點。 「別人?誰?」我在屋子裡找著那個被忽然失蹤的行李嚇得腿軟的「受害人」。後來聽說是位「她」,好在(姑且認為是好在)她眼睛一撩就看見十米開外有個矮小的背影正提著自己的行李(她對警員說的是)一溜兒跑。她「哎!」「哎!」「有小偷!」「明搶啊!」地將四周的路人都網成了目擊者,旋即老媽發現自己在明裡暗裡的目光,和一堆追趕上來的踏步聲中被攔住時,她的嘴張成一個「什麼啊」。 「我記錯了呀,我糊塗了呀,我是真的記錯了而已呀。誰要她的行李啊,我吃飽了噢?」老媽或許在之前已經臉色氣紅過幾次,這次已經調動不出什麼血液來了,她只是反反復複這一句話,然後一手就抓著我沒有鬆開過。 「對啊,你們也要調查清楚才能下結論吧。」我不太客氣,「那說自己丟行李的人呢?」 「她急著趕時間,所以先走了。」警員又回來對老媽安撫,「阿姨你別急,我也是這麼想的,應該是誤會。」 「肯定是誤會。」老爸糾正他的說辭,裡面連1%的可能也不允許收錄。他站得格外直,肩膀朝外打開,不願退讓半步的架勢,「我太太不會做那樣的事的。」 「剛才我也和您說過了,如果不是您太太的行李和對方的行李長得完全不一樣,我們會更好判斷一點的。偏偏一個灰的,一個白的,總是不太容易搞錯吧。不過——您也別著急,之前其實已經打算讓阿姨離開了,正好趕上你們找過來,挺巧啊。」警員態度倒是格外客氣,還站起身將我們送出門外,那時他說,「畢竟這樣的事情我們這裡也遇見得挺多。有些一看就是老人,年紀大了,腦子弄不清楚——但沒辦法,剛才對方硬是不那麼認為啊,我還勸了好一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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