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九二


  「嗯。」首先我不覺得這樣可以,其次為什麼要我覺得。

  「我會,找時間,儘量快地……」他想要把每個短語努力變長點,成為流暢的句子。

  「馬賽,我大概之後很久都不會結婚。」我突然冒出了心裡話。

  「……什麼?」他顯然被我的唐突擺了一道。

  「真的,我差不多看穿自己這個人了,就是沒有辦法那麼簡單地修成正果的。性格決定命運對吧,我的命運早被我的性格決定了的。」扯那些社會的變化,男女的性別差異都沒用,毛皮都觸不到,就是性格決定的,歸根結底還是個體,社會不過是用來做墊背的冤大頭。

  「我……不是……你……誒?」他到底理解不了。理解不了才是正常的吧。理解不了才是合理的,能夠一茬接一茬地戀愛,安定下來就結婚,結婚後就為人夫為人父的吧?我這種人能被廣泛理解才是見了鬼了。

  「我真的很容易退縮,很容易洩氣,也不喜歡冒犯到其他第三人,只要設計了別人,我就像長著貓舌的,會從開水杯上瞬間縮回來一樣——」

  到這裡他總能懂了吧:「……但這是可以說明白的,我相信汪嵐也能理解……」

  「何必讓她來理解呢。」她辭呈已經正式遞上去了,跟另一邊的賠償協定也在談判裡,而她做著這些全能夠甘之如飴,難道我要去剝奪那塊可以中和所有苦楚的糖果嗎,「她受得夠多了。」

  「……」馬賽沒有說話。

  「好吧?嗯?」

  「說白了,你對我沒那麼深的感情罷了。」他的口齒從剛才一下變得流利起來,「沒錯吧?說退就退,說讓就讓,馬路上爭道的人都比你的感情要深。他們好歹還能打個你死我活呢。」

  「你說對了,我還真是從不跟人爭道,我覺得沒必要。我就是這樣的個性。」

  他笑得很毒也很苦:「我怎麼會錯成這樣。我前面一直擔心你會難過,擔心會責備我多事,我還想你的心裡是難受的,你會跟我冷戰幾天,可結果你都值得被頒發錦旗了——女朋友有誰會不吃醋的?你想證明自己什麼呢?你比小女生們都理智?都看得開?你姿態了得?你最高尚?你不知道這種事裡,誰高尚那就輪到誰倒楣麼?沒人愛爭這份榮譽,可你卻死守得那麼緊,然後真正要抓的想放就放……」他說得一點也沒錯,遇到感情,就是得拼出最難看的行徑來,想在情侶界撈一個助人為樂獎,會被人群歡送著驅逐出很遠。而帶著一些不擇手段,一些同歸於盡,一些你死我活的,才能夠在其中百倍煎熬卻也能百倍幸福地活下來。

  「……我是……過去曾以為……」以為自己能有這樣的蠻橫與血性。

  「曾經是,現在怎麼了?」

  「現在……」

  「你活過來一點好不好?」馬賽將手勾進我的脖子,將我的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哪?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所以到底是有風還是無風的呢,他的髮絲被吹亂成一團,和我的摻混到一起。他低下脖子讓接觸面的部分在悄然地變化著,很快就要成為一串取暖式的吻了。

  我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全封閉的容器裡,無法目測空氣什麼時候消耗完,才讓每一次呼吸都會引來無邊的恐慌。我能嗅到馬賽咫尺內的氣味,我已經有些熟悉的,閉上眼睛可以分辨出來那是屬於他的氣味。可我點不了頭。或者我在點頭的衝動興起的瞬間,發現已經沒有空氣了。

  「換工作方面,有任何需要,我都會盡全力幫你的……」我說出了一句極其乾癟和無趣的話,讓他在我的不解風情裡,得到了心碎的回答。我臉上完結式的悲慟不可能更具體了。我感覺他的額頭稍微蹭落下去,頭髮沙沙地摩擦出聲音,最後離開我的眉心,變成一個徹底心灰意冷的垂首。

  馬賽臉色灰白得在四周的銀杏裡宛如鏤了空,末了他朝我非常非常慢而輕地搖了搖頭。

  什麼都結束了。

  自那以後,當汪嵐離職沒有多久,消息傳來說另一邊的馬賽也去了南方以機械製造為主的行業龍頭。那時我在電腦前想了想,哦,大概是他的父親一直攛掇著他去的那個吧。這人,不是說不喜歡機械有關的嗎。在南方。哪個南方呢?廣州?還是廈門麼?可別又遇上有票沒座位這種事啊。

  我從座位上慢慢地降下身子,花了很久的時間,把這些問題如同寫在無形的紙上,無形的筆落下無形的黑色的痕跡,然後一張張撕下來,攤開在我的面前。沒有比這個更明晰和直接的方式,告訴我一件事的消失是怎樣的,一個人的消失是怎樣的。

  等我收到馬上最新群發的短信,其間過去的時長已經確鑿成了四個月。

  我坐在沙發上苦笑了下,到底還是沒有把它刪除,但也沒有把它替換了馬賽的舊號碼。四個月後的他對我來說是個半路的陌生人了。不再是過去的他。而這個「+186」也隨之以一個符號與三個數位一起,被似是而非,似客非客地留了下來。

  我恍惚了很久才想到還得給老媽打電話,欠著的那個道歉也許可以用撒嬌代替過去。我在腦海裡組著措辭,接電話的是老爸。

  「怎麼啦?」他問。

  「哦沒什麼呀,晚飯吃過啦?」

  「還沒呢,我隨便弄了點,還沒開始吃。」

  「幹嗎,不燒點菜嗎?隨便弄是指吃什麼呀?」

  「就泡飯和一點榨菜。」

  「啊?你們倆就吃這個啊。」

  「什麼『你們倆』,就我一個人吃。所以沒必要翻花頭。」

  「誒?還在冷戰啊?算了,讓老媽聽電話吧。」

  「什麼意思?她又不在。」

  「啊?」

  「她不是在你那裡嗎?」

  「……沒啊。」

  「她不在你那裡?怎麼了?她走了?走去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啊?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老媽是有手機的,但她不太習慣用,常常不是聽不見鈴音,最後累計出了幾十個未接電話,就是長久忘了開機,手機形同擺設,只能用外殼來照鏡子。過去我和老爸聯合起來批評她,她又不開心,說自己老了,這種東西用不來,老是會忘。

  「再不和外界保持接觸的話,只會老得更快!」

  「好啦我知道了,死小孩真討厭。」

  「是啊,你生的死小孩唄。」

  「我忘了呀,真是我生的?不太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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