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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結婚前要先考慮離婚後房子該怎麼分,那這婚也不用結了。」

  我很快看穿:「得了吧,你會這麼說,因為我很早就買了房子,新婚姻法反而保護了我的權益,你根本不用擔心房子的問題。對我們來說反而是好事。」

  「你知道就好。什麼問題都沒了,但你就是不結。」她按著電視遙控器,把辯論節目更改成了電視相親真人秀,成功地把我逼退回自己的房間。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愧是真理,在有人煩惱著婚後的家庭暴力、孩子的學習成績、夫妻的財產劃分時,我首先需要解決一個類似於初級階段的問題,「你是我的女朋友麼?」 ——這差距壓根就是,當別人摔下電話「怎麼修煤氣的還沒來?」時,我尚且在苦悶著「這木頭濕了鑽不出火」,兩手上早就是大大小小的水泡了。

  我揉一揉眼皮,從一疊A4紙下翻出自己的保險單,撿起拿在手裡後便頓住了動作。先前的回憶又片片重播起來,殘留的每一幕繼續著它烙印似的清晰,最後我是怎麼說的?

  最後我說「我不知道」「我答不出來」。

  ——呸,才怪。

  ——根本就是胡扯。

  ——其實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只是我答不出來。

  車送去維修的這兩天,我久違地擠起了地鐵。早上八點四十分在車廂裡感受著瀕死體驗,一路上已故的親眷們排隊在窗外沖我招手,到後來連我也不得不加入了兇狠的搶座位大軍,和四五個彪形大漢一起,為了那個即將騰出的空座位使出了指甲鞋跟的卡位戰術,眼看勝利在望,餘光裡以為顫顫巍巍的孕婦終於在人群中露出了她的肚子。無奈我只能深吸兩口氣,用胳膊架出一個小通道,沖她點頭「你來」。

  孕婦很是感激,連連沖我道謝,她甚至用「端」的姿勢,沖自己肚皮裡的小孩說「今天遇見了一位很好的姐姐哦」,又仰著頭朝我笑笑,這一來一去讓我沒有辦法維持假意的沉默,只能和她閒談起來。

  「男孩?還是女孩?」

  「現在還不知道的。」

  「哦……」果然我的問題有夠外行,「對啊,好像國內醫院是不讓透露性別的。」

  「嗯。」

  「那幾個月了?」以我穿梭在貿易資料裡的知識,也是無法判斷一個圓形肚皮的月份。

  「七個月。」

  「是嗎……那是快生了吧?」

  「是沒有幾個月了。」

  「哦……」我想,倘若是老媽在這裡,一定會拉著孕婦的手,和她從受精卵開始一直聊到未來要給寶寶用哪個牌子的尿布吧。但我的生活裡缺乏這種平凡的大眾經歷,連話題也要搜腸刮肚地想,「這個時候要擠地鐵,會很辛苦的啊。」

  「沒辦法,我老公今天不能送我。」她低下頭,臉色雖然帶有懷孕時的浮腫,卻依舊能看得出是年齡在我之下,25歲上下的小姑娘。由於孕期,自然是不施一點脂粉,頭髮剪得短,大概是為了生活方便,由此穿著平底鞋,還有寬大的孕婦裝,手指肉肉的,唯一的裝飾是一枚婚戒。

  我無意識地站直身體,還能在地鐵車窗上倒映出的自己,襯著車廂的燈光,看起來格外蒼白,也照清了穿著Valentino連衣裙的自己,頭髮是上個禮拜重新染好的,今天用了新的睫毛膏——不愧是號稱「衝浪也不掉」的神級品牌,陪我度過了這貼身兼出油的地鐵之旅。視線朝上一點,看見自己拉著扶杆的左手,因為施力凸起著筋和骨,也有戒指,前年在香港大血拼時買給自己的TIFFANI裝飾戒,意義是慶祝自己剛剛拿下的一單生意。

  就這樣吧,我承認,從頭到腳,無論比對幾次——我只覺得自己看起來極其疲憊而失意。

  出乎意料的是,年輕的孕婦和我同一站下車,並且我們從同一個月臺口走上地面,我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直到我們乾脆前後一起停在了公司樓下。

  她聲音裡難掩吃驚:「您是這個公司的?」

  「是啊……」我胸腔在莫名地擂鼓。

  「您認識汪嵐嗎?」她怯怯地問我。

  「……認識的……」我歪一點頭重新看她一圈,「您是?」

  「噢……我是她……認識的……我意思是,我們是認識的……」

  「你是來找她的嗎?」

  「嗯。」

  「要我幫你麼?」我指指底樓大堂的沙發,「你可以現在那裡等一下。」

  「哦,可以,好的,謝謝。太謝謝了。」

  我一路向電梯走去,根本來不及直接找到汪嵐,便迫切地給她的手機撥去電話。說實在,最近這陣子,我對生活已經完全不抱希望,它不再友善,不可能專程派出一個孕婦來,只是為了宣揚一下「請為有需要的乘客讓座」。以我目前生活的精彩度,要說一位看似平常的孕期婦女,突然從肚子下掏出數把匕首刷刷地刺穿我的耳風,然後她一個反身跳上200米外的高樓樓頂,在那裡酷酷地俯瞰我,俯瞰出一片2012地球毀滅的樣子來,我也堅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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