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六七


  「你先回答我。」他卻迅速地反擊了上來,重新回到我手臂上的力量帶著更近一層的逼迫感,不再是和先前一樣籠統的握,在我的皮膚上一根一根地上鎖。

  「回答什麼?有什麼好答的。」余光裡的觀眾們看得眉開眼笑,我胸口強烈的抵觸情緒像在絞殺一根稻草的輪軸,已經崩出脆弱的飛屑。

  「你不要回避。」

  「我沒有回避。你趕快放手,我得打電話給保險公司。」

  「這事還沒必要著急。」

  「你知道什麼——」

  「只要你的電話是在48小時內打的,就都沒有關係——這點常識我至少還是知道的。」他快要在微笑中故態復萌。

  「……你不幼稚嗎?……」我沒有其他話好說,只能籠統地胡亂開炮。

  「你先回答我。」不自覺地,馬賽揚起著下巴,角度讓他的目光被削成銳器,他就要從那裡切下什麼,「盛如曦,你先回答我。」

  「……」我太沒用了,我真的一無是處啊,用更直接點的說法,我弱爆了,我笨得像頭豬,不,連豬都不會像我這樣愚蠢,連豬都知道替自己的豬肉漲價呢,而我居然是在這個時候,這個節骨眼上—— 一輛撞癟了前臉的車停在二十米外,兩名喜洋洋的路人在身旁圍觀,我錯過了一切的時機,卻因為對方只是喊了我的名字,三個字,連名帶姓,馬賽喊了我的全名,他毫無徵兆地觸動到我的哪個開關,讓暗門下,有了淚腺作用的鹹味。

  我忽然就冒出了眼淚。

  真真正正的眼淚,想忍耐的念頭剛剛興起,就把它們逼得像堵進狹窄入口的潮水,孤注一擲般湧得更高了。

  當我明白過來,這突如其來欲泣的衝動既不是源自氣憤,也絕非愕然或惱怒。恰恰相反,眼淚裝飾一般沿著眼眶,軟軟地泛成了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壓根是帶著甜味的悵然啊。甜的,飽滿的,宛若從一顆花蕊中吐出的,悵然啊。連從我的眼睛裡看去的馬賽,過往那些牽扯不清的標籤從他身上迅速隱形,「年輕」也好,「後輩」也好,每一個強調著我和他之間固有差別的標籤。馬賽好像一件件脫去冬天厚重的羽絨服、圍巾、毛衫,然後只剩一件單質襯衫那樣,站在我面前,成了和我平等的人。

  是這樣的吧。對他來說,此時的我不是什麼前輩,我無關資深,也沒有那麼多和現實有關的拷問要在他額頭上絞起一個名為「剩女」的緊箍咒,於是他可以露骨地瞪著我,毫不避諱地用全名叫我:

  「你不說清楚,我就始終過不去。我沒你想得那麼無所謂,所以盛如曦,你先告訴我,你是我女朋友麼?」

  馬賽完全地正色,看著面前這個比他矮大半個頭,鼻尖在情緒下泛紅的我——他覺得忽冷忽熱,多少有些無法琢磨,以至於讓他忍無可忍的我。他沒有絲毫猶豫、退卻,甚至連距離感的禮貌也成了多餘,既然我們都是那麼平等地站在一個屬於感情的難題上。

  「我答不出來,因為我不知道。」是啊,我為什麼就會知道,為什麼必須得由我來決定,「為什麼不是你來決定呢?憑什麼由你來咄咄逼人地問我?」

  旁邊的車庫電梯在此時打開了,閃出一對女同事的臉,她們冷不防被面前的狀況嚇一跳:「怎麼了?這是?」

  我終於得以乘機架開馬賽,眉頭一緊,倉促地扔下謊言:「突然沖出來,害我撞車了。」

  「誒?要緊麼?你沒事吧?」

  「沒什麼,就是車剮了,我得上去找一下保單——」我朝兩名保安轉過頭,「很快就下來。反正車不是停在主路上,不會影響其他人進出吧?」

  「……什麼?……你現在去那兒啊?」她們的注意力終於回到了本職崗位。

  「說了上去找一下車輛保單。」我站進電梯,目光避開馬賽,按下了關門鍵。儘管大概從我踏上社會時起,學到的第一條真理就是電梯絕對不會因為你死命按著關門鍵而關閉得更快一點,但這也絕不是人們唯一明知卻依舊要故犯的事了。

  差不多用處了翻箱倒櫃的架勢,數塊餅乾或橘皮的古屍都被我從歷史塵埃裡再度挖掘了出來,到最後我八成已經忘記自己這番行動到底是為了尋找什麼,其實保單很早就沖我招手了吧,它該不會是已經在海灘上燒起了巨大的SOS形火把吧,卻沒料到我這架救援飛機徑直把它忽略著。沒有辦法,我的導航儀暫時不能工作,連東南西北也無法分辨,稍有些天氣上的變化也可能讓它打著轉兒掉進大海。

  我拍拍臉,從辦公桌前站起身,天都黑了,都市里輝煌的燈火就在窗外一意孤行地掙扎。

  最近公司斜對角上的路口,一座新型的綜合娛樂城正在建造,白天路過時總能看到被刷成口號狀的廣告,許諾著要成為所有人幸福的嚮往。儘管每次我都滿懷不屑,根據一直以來的經驗,除非它的娛樂項目是免費送人金條,或者鑽戒,或者二萬股原始股票,不然還是早點打消要做萬人迷的念頭才好。說白了,幸福也是個被徹底濫用的詞,甚至連幸福本身也不能控制自己在下一秒就變質。記得前一陣《婚姻法》的解釋新規則出爐,關於它的爭論瞬間喧囂塵上,尤其圍繞著婚後女方的權益能否得到保障。我看著電視上辯論的兩位元專家幾乎要跳起來用牙齒撕扯對方的頭皮,一個打著「付出感情能用金錢來衡量嗎?」的廬山升龍霸,一個回以「那你還貪圖別人的房子?」的天馬流星拳。但那個時候,一反常態的是,以往總對這類話題津津樂道的老媽,卻沒有舉起她隨身攜帶的搖搖樂,反而一副孤舟蓑笠翁的模樣,在那裡獨自垂釣她的寒江雪。

  「本來,結婚嘛,關鍵還是感情。」她幽幽地對老爸下著感言,背後一片千山鳥飛絕的水墨。

  「唷,怎麼說?」老爸朝我擠擠眼睛。

  「媽你受什麼刺激了?」我繼續調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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