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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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間語塞,倘若在事前我還在內心存有一絲幻想,希望這次殺上門來的正房可以堂堂地在馬路上沖我叫駡,用她的失態為我尷尬的立場補充一些分數,但現在她既不哭,也不鬧,她乾脆要把底牌都亮給我看,「我也沒有辦法」「如果這門婚姻真的不行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只是我的話,章聿也未必聽得進去……」 「說實話,講到現在,我知道不可能完全指望盛小姐你。你也是被牽扯進來的,很無辜。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事和你沒有直接關係,我有些話才可以跟你說。」她終於在臉色上收拾起一副悲壯——說悲壯也未必恰當,如果一切都已經水到渠成,氣憤過了,悲傷過了,苦楚過了,像下過雨後迎來第一場降溫的寒流,她終究要變得冷漠起來,狠毒起來,要用力地凍結一顆原本要墜落的露珠,在它凝固的體內布下絮狀的裂痕。 「就如同我前面對你說的,事到如今,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朋友一副以愛神自居的模樣,並因此來藐視我的平凡生活。」她仿佛是在嘴角邊冷笑著,「著實被噁心到了。」 而我完全能夠想像出她口中那個「噁心」的章聿來,只不過,那是一直被我所喜愛的,我稱之為「神經病」「該吃藥了」「鎮靜劑忘帶了沒」「當年動物園是怎麼讓你逃出來的」——我用各種玩笑話,卻絲毫不會折損我對她的傾心。 小狄最後一次和章聿提出分手時,她別出心裁地響起一招,捂著小腹稱自己打掉了兩人莫須有的孩子。「一個月前我就發現有了,但是呢,現在你只有去小水道找你的種吧,這真是報應啊,對你的,也是對我的報應啊。」 當時我被她作為展護衛帶在身邊,看見她牙齒裡笑得陰,眼睛卻依舊在水汽的作用下變得明亮。章聿雙手交叉在胸前,於是也只有我的角度可以看清她的手指深深地嵌在衣料裡。我不知道她是出於何種目的要撒這樣的謊,作這樣惡毒的嘲笑,可一如我記憶中的她那樣,章聿從來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個性,仿佛盪氣迴腸是她和世界唯一的相處方式。這個吃碗白粥也要在裡面擠半盒芥末的丫頭,本能地秉著如果傷害可以更多,那絕不能讓它有所保留,一如愛可以更多的時候,任何倫理道德應當全部拋在腦後。 小狄當然氣瘋了,他把房門踹得使我不得不躲在沙發後打電話給315維權熱線——「1000元一扇的防盜門不夠牢靠啊!」,那個時候章聿便癱坐在我身邊,每當小狄在門外喊一句「章聿你給我滾出來說清楚!什麼孩子?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給我滾出來!」,章聿臉上叵測的微笑就愈多一些。 「你這樣不好吧?」我還在苦口婆心地做一個傳統的居委會大媽,「他當真了呢!萬一真的弄出什麼大事——」 章聿歪著脖子看我,不出聲,卻點著一個狀若驕傲的荒謬節奏,我明白這個時候說再多也沒有效果,一旦瓊瑤劇開始播映,我這種早間新聞根本沒有什麼收視率可言。終於當一切都歸於靜默,象徵兩人從此分道揚鑣再無往來,我打開那扇快要被踢穿的防盜門,空蕩蕩的走廊如同一截被掐滅的煙頭,再回頭看章聿,她仍舊坐在地上,只不過,她弓起肩膀的同時右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肚子,緊緊地,好像那裡確實存在什麼,好像那裡確實有某個有形的、有質的、有生命的物體,正在拼命撕扯她的身體,想要從她的血肉裡吸取走部分的生命。 「……」我蹲在章聿身邊,一時想說「何苦呢」,想說「圖什麼呢」,一時被這些念頭包圍,但終究我蹲在她身邊,悄悄地,從地上撿起一顆從她衣服上被揪下的紐扣。 後車頻繁閃耀的大燈用類似旗語的方式對我罵了句娘,我才回過神來,面前的紅燈已經轉綠,鬆開刹車後,我將車慢慢開過路口泊到社區入口。 副駕駛的座位上,章聿的手機從我的皮包裡滑出一半,因為電池耗盡而早已一片沉默的螢幕反而佈滿了我的指紋。 我還在發怔,有個人影停在車窗外,他敲了敲窗戶。 「……誒?啊?」我滿是詫異地盯著馬賽。 「還好麼?」 「還好,沒什麼……你怎麼在這裡?等我?」 「嗯啊……」他回答得不彆扭,「既然前面聽你的語氣好像是件急事……所以不太放心。」 我下意識把手伸進車內的儲物盒,裡面還躺著一張登機牌,「……嗯……算是吧。」 「……」馬賽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問,於是換我打開車門下了車。 「沒頭沒腦的一天,是吧?」 他莞爾了,「也好。『不走尋常路』。」沒有等我接口,他突然說,「今天是我生日。」 我眨了兩下眼睛表示正在消化,接著卻頗為唐突地笑了,「你好像一個高中生。」 「幼稚了嗎?」他理解了我的意思。 「幼稚。當然也很可愛。還會把生日當成一回事的人,說明依然很年輕呵。」我似乎快要母性流露,替他打理領子的一角。 馬賽卻很快抓著我的手把這層關係謝絕了,「你說得不對。我原先也沒有特別的考慮,晚上和公司裡幾個同事去唱唱歌就算過了。但說要私奔的人是你。選擇了今天的也是你。照這樣說,應該是『你』把我的生日特別當一回事吧。」 「好好好,把你這一歲算在我頭上,行了麼。」我依然笑。 「你想要?」 「無所謂的。」 「那就算你頭上。」他欣然答應。 「你還真——」我發覺甩不開他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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