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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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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記事本在週末這一格被紅筆誇張地框了起來,一手龍飛鳳舞的字寫著「happy birthday」,我都忘了是什麼時候被章聿留下的這行塗鴉,她視我如帕金森患者,到了連自己的生日也需要他人提醒的地步。不過說來慚愧,好像先前連續三年,我都有一陣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生日就在下周甚至是明天。小時候聽人說起類似的故事,用來講述工作忙碌的教師們如何辛勤忘我到錯過了自己的慶生,那會兒當然是不相信的,怎麼可能有人連自己的生日都忘記呢?拜託老師們想標榜自己也換個可信些的佐證吧。生日可是能夠盡情對父母撒嬌,逼迫他們為自己購買新衣新鞋,還有蛋糕吃,有一群吵得鄰居來投訴的同學們,居然連鞋也不脫就在床上亂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另外三百六十四天不都是為了奪取這一天的勝利而附屬的累贅嗎,怎麼有人會錯過他的生日? 結果後來我便發現,在考試、評審、工作截止期、乘坐的飛機橫穿著大西洋等一切事件面前,生日根本是站在籃球運動員身後的體操運動員——失禮了,但依然鬼才看得見。多少年前自己呱呱墜地,降生到人世間之類的說辭,像張被使用過度的複寫紙,已經難以留下深刻的筆跡。為什麼自己的誕生需要對他人來說具有特別的意義呢,當它已經連觸動自己的重量也不再擁有時? 所以的確連續三年,我坐在辦公桌前與人核對著下周工作進度表,活著搭乘著末班地鐵一邊昏昏欲睡地看著電視螢幕,等察覺某個日期有些熟悉,好像咬到埋藏在飯團中間的梅子,才戚戚地想起它竟然代表了我的生日。 我的確忘得乾乾淨淨。我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地做到這件事啊。尤其當二十五歲過後,于加重的工作量呈同比增長的年齡數字,大張旗鼓地準備慶祝,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分享自己的快樂——令這類過度自信的明媚心理一併煙消雲散了。而失去了被欣然期待的渴望眼神後,原來生日可以變得一點兒都不起眼。它像個不再受到歡迎的馬戲團,在靈魂裡紮著一個黑色的帳篷。 「22號……就在周日了啊。」我拿手指一行一行往下劃,第二天得和汪嵐確定與日企合作的細節,週三就飛北京,參加一個同行的新技術發表會,週五才能回來。因而如果不是章聿把我的生日濃墨重彩地圈畫出來,我大概又一次要錯過了它吧。 錯過我走進三十歲的瞬間嗎? 我倚向高速列車的靠背,和新聞中講解的一樣,同行業中世界排名第一的時速,風景來不及跟隨,潰散成直線狀的,唯獨地平線上的群山在遠方同行。窗戶玻璃上也淡淡地倒映了一層對面乘客的臉。馬賽閉著眼睛,心無旁騖地睡著。 他二十四歲。 是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後,才像那部著名的體育漫畫裡,撓著頭髮玩世不恭地說「我來晚啦」的二十四歲。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你來得太晚了。」 有刹那的時間,列車好像分成了兩截。從他開始的車廂都靜止了,但屬於我的這部分卻保持可怕的速度依然急速地往前。 章聿對我說起她第一次接吻時緊皺著眉頭,同時腦袋甩得快把眼白都潑了出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現在想想還是毛骨悚然的。那男生的舌頭快把我的牙垢都刮走了,而他的口水,我的天啊,我好像被灑水車碾壓過一樣,最後嘴邊的汗毛根根晶瑩剔透!——雖說當時年紀都小,什麼也不懂,可未免太不雅觀了。」 「電視裡也很少出現動真格的吻啊,同樣是擔心破壞美感吧。也對,男主角帥女主角靚的,結果掏出口條互相攪來攪去,換誰誰轉檯……哦,除了你。」 章聿一個勁兒地笑,「我還是喜歡抱抱。擁抱比什麼都好——比他拿信用卡給我刷下PRDA的背包還要好。」 這顯然是句不可信的假話,匹諾曹的鼻子會瞬間打穿兩裡地外的一隻蚊子。但我不否認擁抱理應是最好的。比起接吻之類更強調欲望和衝動的行為,擁抱才具備上至世界和平下至傷風感冒的全面治癒力。自己是被需要的,被索取的,被呵護的,被關愛的……所有療傷的詞語都能附和,哪怕再疲憊不過,與路人的腳踏車發生碰擦後用三字經問候對方讓一天都變得再黑暗不過,也只有這個動作能使人沒有任何障礙地回到溫暖虛幻的世界裡,甚至和宇宙、和星河一起。 昨天夜晚,我好像是整張臉陷在馬賽的襯衫上,重複著早起後與毛巾的交流過程。只是襯衫的布料和毛巾不能比,它經絡分明地擺著架子,又讓淡淡的香味像順著架子爬上的藤蔓一樣開出了花。 「哪個牌子的衣物柔順劑?很討喜誒。」我把臉交出來帶著笑問,同時也稍微拉開和馬賽之間的距離。 「嗯?」他依然將手搭著我的身體。圓的直徑是放大了,可圓還在。而他好像面對某家一夜之間改了名頭的餐館,在我故作輕鬆的話題走向前多少考慮了一個瞬間,卻終於跟隨著走了進來,「我媽打理的。回頭去問問。」 「喲,小皇帝。」 「皇帝也許是真的,但早就不小了吧。」 「要在我面前裝老嗎?你確定?」 「你又來了。為什麼你老是這麼說?我從來不覺得盛——」他敏銳地改口,「——你『老』什麼的。其實你是在使詐吧,就像那些瘦到可以自由進出牢房的人還總嚷嚷著『我要減肥我要減肥』那樣,你也是在等著別人不斷地反駁『沒有啊沒有,你還是很年輕的』,是吧,這就是你的不良居心吧?」他熟練地在每個重音上加大了手指間的握力,如果是段麵包,一定會佈滿深深淺淺、隕石坑般的指印。 「我剛才有些擔心誒。」等到馬賽眼裡明確的問號浮出後我才繼續,「怕你只是突然看見一隻蜘蛛或者蟑螂什麼的,所以才會嚇得抱住我,不是這樣?」 「……哈?」 「真不是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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