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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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呀!」我用力地在臉上每一寸地方施展著歡愉。 「我開始還擔心,怕你不喜歡。」走在路上,辛德勒不無寬慰地說。 「什麼?球賽嗎?」我在人行道上宛如童年時挑起格子走,「自己也沒想到誒。確實很好玩。球員看現場還真是高啊,真的好高啊,他們家的床都是定制的吧?估計平時吃飯胃口也很大哦。聽說姚明家的房門真的是定制的誒,感覺今天這些球員也差不多了吧?真厲害啊,那麼高的籃筐真是跳起來隨手就能抓,也許普通人只能騎著長頸鹿去和他們比賽了——他們和長頸鹿誰高點兒?啊……因為我也沒有親眼見過,很小的時候好像有吧,但也沒有一點兒印象了。「 「呵呵。」辛德勒點點頭,「太好了。」他用幾近自言自語的口氣說。 「謝謝你。今天真的超級開心。」 「太好了。」他看著我,確鑿地重複了一次,隨後問,「去喝點兒東西麼?」 「行吧。」我下意識地靠近他。 「還好沒聽我同事的,他們原先建議我請你去看音樂會,或者話劇什麼的,」他領著我往路邊的餐廳走,「是不是爛主意?」 呵。 我點頭,「是挺爛的。」 「嗯。」他繼續高興著,「今天很好。好久沒見你了。」 「不好意思……前兩天太忙了……」我拉扯著自己的食指。 「我知道,我猜也是。」 「嗯。不好意思啊。」 我們走進餐廳,位置靠窗,檯面上是微弱的蠟燭,而窗外就是河。在夜晚它濃稠得險些是可怕的——我總覺得黑夜中的水是可怕的。它們的每一點每一滴都是黑暗。它們是最純粹的黑暗。 那一天,馬賽直到演員謝幕也沒有出現,更別提那些氾濫的電視劇橋段——整個劇院被一扇突然推開的門洩漏了幸福的光芒,他站在那裡,太男主角了,太化腐朽為神奇了,太適合此刻插入廣告讓震驚的觀眾抓進去廁所釋放壓力了——這個念頭讓我在劇場中笑出了聲,隨後才意識到,我其實一直掛著笑容,它們像枚被刺穿進皮肉的徽章,牢牢地抓起我兩端的嘴角,放下反而是劇痛。 我確實,談不上憤怒,甚至沒有傷感,我的身體正在投入全部生產力製造唯一的物質,它的需求量太大,以至於根本無法勻出多餘的感官去分泌其他。我看見自己是座不堪一擊的沙堡,悄悄一片漲潮便能不費吹灰之力把我連窩端一般摧毀了,剩下我暴露著殘缺的根基,在裡面留守著半塊破損的貝殼或是一隻飛蟲的屍體,讓人此刻已經無力去爭執反駁,只有在嘴角掛上自嘲的標誌承認自己的無能是多麼可笑。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多麼可笑啊。我內心究竟想證明什麼?在自信些什麼,在嚮往什麼,在期待什麼?那些東西,被我拔掉的翅膀原來還留有不甘的妄圖,哪怕靠著殘存的邊緣也想震動起來嗎?為什麼僅僅是想像了它們掙扎的樣子我都覺得透著愚不可及的蠢笨呢?為什麼要把它們召喚復蘇?癢了,破土了,小荷才露尖尖角了,再目睹它被開水澆灌——確實好笑對麼?那些所有的自以為是、想像力、一點兒端倪也要臆想出長篇劇情的多情,真的,真的,太可笑了。 我理應埋怨自己,我必須埋怨自己,如此也能安撫內心壘球表面似的坑洞,令它們不至於在一個未知的問號前反復折磨,好像等待出場的衣服,天天被拿出來精心熨燙一番,最後又落寞地回到櫃子裡,到最後我儼然能摸到內心在一次次炙烤後燒焦的卷邊——該滿意了嗎,該死心了嗎? 而即便在為自己頻頻搖頭的同時,我依然緊緊握著手機,害怕錯過它的半點兒動靜。一邊全力地嘲笑自己放不下,一邊仍然可笑地堅持不放下。我身體裡有過分頑固,或者徹底傻逼的部分,還在等待能有一個完全平復自己的因果。「他丟了手機嗎?其實他一直在嘗試聯絡我?」「在趕來的路上出車禍了?」「遇見了迷路的老太太或者臨盆的孕婦?」「馬賽對我產生了好感因而退縮?」 可笑嗎?但還有更可笑的,哪怕身邊的觀眾都紛紛離席,我在走出劇場的沿路繼續拖拖拉拉,左顧右盼,是啊,我還在死不放棄地等待馬賽出現。甚至於,我最後下了計程車,仍然有一部分腦細胞咬定他會等在樓下。只不過,現實自然要給它們一個狠狠的冷冷的耳光。 為什麼我還要保留這些思春期少女才會有的弱智病毒?我不是應該早就百毒不侵,沒事就把眼鏡王蛇盤在腰上當靠墊了麼?我不是已經冷漠了很久了嗎?意念猶如銀河,能夠活活把牛郎織女拆散嗎?那為什麼還會不斷地產生讓自己無地自容的可笑的幻想呢?我怎麼就無法根除它們呢?該死的它們到底在哪裡,居然可以強大到完全不能壓制的地步?只是,它們越表現得頑強,越顯出我的可憐。 我覺得,此刻可笑而愚蠢的自己,非常可憐。 那個不斷滋生著臆想的自己,那個仍然不能接受現實非要在砧板上再跳幾下的自己,那個被自身反復背叛著卻又執著一心的自己,我覺得只有「可憐」兩字。 可笑和可憐,就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我從劇院回到家,撐著上身在衛生間鏡子前卸掉一半的妝,它們被我畫得太成功,以至於棉片蓋上去的瞬間還有些不舍,所以被打回原形的半張臉,和仍然在眼角喜悅著亮晶晶光澤的另半張臉,好像一場失敗的談判,雙方的握手言和除了透露共有的疲軟,更是不見絲毫欣喜。 我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確確實實,再過兩個月便榮升三十歲的臉,如果說幾年前還會和長輩們作固執的糾纏,他們習慣使用虛歲計算法,把我抬了那麼一兩歲,如果說以前還會迅速地反駁說「才沒有,幹嗎用虛歲,我生日還有半年呢」,可逐漸地,連我也逐漸接受了四捨五入法,對別人說「快三十了」,後來乾脆連「快」字也省略,何必再作魚死網破的掙扎呢?那些激動的否定只會徒顯我的慌張吧。但現在我不但不慌張,完全可以說是心死的。它總會死的。 我回到客廳的沙發上,抱住一雙膝蓋。電視雖然開著,遙控卻不見了,或者我根本無意去找,畫面就維持在一片沒有意義的黑屏上。棒極了,簡直百分百明白什麼叫襯托心境。更棒的是我接到老媽的電話。 她的聲音裡全是不滿,擁有牛角尖的精神,瞄準我精神上最薄弱的環節,把它頂出恐怖又蒼白的長長的錐形,將原本堅硬的皮層完全破壞。她質問我為什麼沒有繼續和辛德勒見面,「對方介紹人態度都變了,剛才一個電話打來問我『你女兒是什麼意思』。我都被問蒙了,說上次還拿兩張票讓你們去看話劇了啊,介紹人一口否決說沒有的事,還告訴我你們已經半個月沒見面了?「 我連回嘴的意圖也沒有,木然地看著倒映在電視屏上的自己,宛如和鏡中的我在對話,可以互相觀察每一點滴的表情。 緊接著她的慷慨陳詞裡突然摻進了另外的「嗶嗶」聲,當我明白過來,那是手機提醒有另一個電話進入,我從沙發上,彈出一個「噌」的擬聲詞,用腳步在房間裡無神地尋找出路,「……媽,等一下……我等一下打給你。」我不顧她仍然滔滔不絕的說教,切換了電話,「喂?哪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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