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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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了。」她笑笑,莫名讓我覺得自己腳下的地面下傾了30度。 汪嵐就留給我和其他人一個看客似的位置,七嘴八舌交換她的八卦成了我們的職責,然而無論怎樣言之鑿鑿,最後總在「我不知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中削落了氣焰,只有前臺的女孩想起什麼,「那天我經過她的辦公室時,不知是和誰在通話,但我很清楚地聽見她說了一句『想要我和前男友出現在同一個場地,除非是去殯儀館瞻仰他的遺容』。」 室內的空氣被按了暫停鍵似的靜止下來,讓我們品味心頭一抹酒精棉花擦拭過後的味道。 最後倉促地,大家各自打掃手邊的餐具,並如同紛紛走出影院的觀眾,從黑暗中被解放後發表第一句肺腑感言:「剩女真可怕。」 「剩女真可怕。」 差不多隨後幾年,我都在一層層剝食體會它的多個意義,好像嘴裡含一顆話梅,與己無關時能夠消遣它的甜,但含久一點,牙齒終究撞到一個無力駕馭的話題,那陣酸楚完全是衝擊性的、劇烈的,牽扯到人的五官張惶地蜷縮到一塊兒。 章聿兩手蓋著臉用力地揉,她起初還試圖用輕鬆的口吻,把內心的真相襯得輕鬆一些、灑脫一些,可越說那些句子越像沾了露水的昆蟲翅膀,前前後後落在地上,「他這個髮型真是夠傻的,對吧?幸好邊上站了個受過核輻射一樣的胖子襯托了他——其實不瞞你說,我原本真的希望他發福了、禿頂了,或者白癜風一塊塊像世界地圖,總之越糟越好,糟到讓我心情能愉快起來的程度。結果沒想到,這幾年來,他唯一的失敗只是找了個不怎麼樣的理髮師。」 我把章聿的相機收到一旁,攬過她的腦袋讓她依在肩膀上。於是這個場景儼然是熟悉的,像很久之前的那個深夜一樣。我們全家被突如其來的門鈴驚醒,老爸用右手握住門把的時候,左右還按著電話上「110」的第一個鍵。而門打開,章聿就站在我眼前。我完全無法忘記她的模樣,她像是剛剛從海裡走出兩腿的美人魚,渾身濕透,頭髮緊緊貼著一張在發光的臉。她沖過來用力地抱住我,「他答應了!他拉了我的手!曦曦!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天!是最好的一天!最好的一天!」反復著同一句話,但每次語氣都在幾何級地遞進。 「外面還在下雨嗎?你沒帶傘嗎?」我還疑惑她那落水鬼似的狀態從何而來。 「嗯!還在下!下得好大啊,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傘?……誒,我忘哪兒了?我不記得了誒!我想不起來啦!不過沒關係!」她用手抹一把臉,又抹出那燃燒似的光亮來,「我快高興瘋了。我真的快瘋了!今天是最好的一天,最最最好的一天!」 她連我的睡衣也染出了一層仙境般的濕潤,她一定覺得自己是在仙境裡、天堂中。她甚至能獨自完成一整個嘉年華,可章聿依然緊緊抱著我,迫切地要分享,連同自己跳躍的腳步,希望移植到我身上。 我當然能理解,對方是章聿從高中時便一直暗戀的男生。那怕章聿往後也曾被其他人轉移了注意——她總是輕易地動心然後又草草收場,可小狄始終兼任了她的死穴和解藥二職,他對章聿來說簡直成了某種象徵,需要祭獻上她的信仰。即便大學時代兩人分開了,但托網路的福,章聿始終沒有放棄,我曾說她這份長達數年的潛伏工作實在太感人,英雄紀念碑上應該多個她的頭像。 「所以他牽住我的手時,我真的在發抖,我也不明白怎麼了,就是身體一直在發抖,導致他也困惑了幾秒,還以為我是在害怕。」坐在馬桶上,乖乖地聽憑我用毛巾包裹住她的頭髮時,章聿帶著哭腔對我說,「或許我真的是有些在害怕。你知道的,我喜歡他近七年,後來我乾脆認命了,我對自己說,就一直這麼繼續下去吧,讓他做個即便我以後結了婚,有了子孫,最後在病床上等著大限時,依然是最喜歡的那個人——缺憾著的但卻特別溫暖……我明明已經作好這個心理準備了,但今天卻,要命……他握住我的手時,我在他的手指上掐了一下,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想吃了他,也不是真的『吃』了他,而是……總之……我是想……總之,我快高興瘋了……」 當時我幾乎要被從章聿身上散發出的窒息性的喜悅完全吞沒,她像個正處在最鼎盛期的漩渦,搗毀整個世界也僅僅是時間問題。只可惜隨後兩年,他們倆把我所知的一切言情戲碼都演繹完畢,還是黯然分道揚鑣。 「我的家,我房間的門,現在還留著他最後踹壞的痕跡,」章聿從我的肩膀上抬起臉,「記得嗎?當時你拉著我,你也被嚇壞了,還說『我們要被他殺了』,一個勁兒地勸我別分手。哈哈哈哈——」她僅僅用聲音在笑,「多瘋狂啊。」 「我那會兒就說,你們應該去演《天生殺人狂》,你們比裡面那對神經的情侶還要可怕,要是繼續折騰下去,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是指日可待的。」 「所以為了世界和平,我們分手了呀。」章聿的聲音軟下去,兩手不停地撕扯著一張紙巾,「……其實,上次的婚禮,我原本就猜測,小狄沒準兒也會去,既然新娘是我們共同的朋友,那受邀參加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最初,我是期待他出現的,我想見見他。畢竟好幾年沒有聯繫,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見見他。我只有這個念頭,隨後會發生什麼,會怎樣,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我只需要他在我的面前,站個幾分鐘,哪怕幾秒,讓我看看他。我真的很期望。以至於只是假想萬一他沒有現身,我都覺得異常地失落——可結果呢……我果真見到了他,他還很好,很不錯,沒有什麼變化……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應付,我做不了什麼,也說不了什麼,只能默默地重溫一次——他看著挺好的,但他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 她說得那麼動情,然而我卻近乎無恥地走神了,我只關注章聿的臉,回想這中間隔了多少年?到底多少年了?那個時候,二十出頭的她像個剛剛被切開的柳丁,散盡了鮮美的汁液和誇張的香,在深夜趕來告訴我,她被那個牽手的動作下了咒。二十出頭的時候,「真愛至上」不是笑話而是神諭。它就應該被純粹而有力的火光燃燒,反復出現誇張的畫面,雨中相擁,雪中哭泣——都自然得很,都沒有問題,誰也不會責備,哪怕奉獻上生命,最後都能被理解。 但讓我們談一談那些久遠的古老的經典的童話,有哪個公主是三十歲的嗎?三十歲不是公主家的馬夫的妻子嗎?不是森林裡的巫婆嗎?她們配談愛嗎?她們知道怎麼談愛嗎?她們更擅長的不應該是麻木和詛咒嗎?當神聖的光澤從天堂落到她們臉上,她們還能夠表現出什麼叫幸福嗎? 章聿在我的夢裡回到了那個童話般的夜晚。她穿一條水淋淋的裙子,將我的夢境整個兒化得波光粼粼。她站在門外,抱著我又叫又跳,和當初沒有兩樣,而她隨後坐在衛生間裡垂著頭任憑我用毛巾揉著腦袋,和當初也沒有差別。但夢裡的她突然捂著嘴朝我笑,眼睛裡寫滿了揶揄,使我順著轉過頭去—— 「哦,」我在夢裡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又對那個人說,「看看吹風機在哪兒。」 他在門外回答:「不在裡面嗎?」 「沒呢。昨天你不是替我吹過頭髮嗎,放哪兒了?」 「就放擱架上了呀。你再看看?」傳來腳步聲,他已經站在那裡了,他就要探出腦袋了,我卻在這時醒了過來。 手機在一旁的床頭櫃上唱著用以鬧鈴的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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