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剩者為王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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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結束,他搶在我要均分帳單前先付了錢,隨後將我送到直達車庫的電梯。大概是直到此時,當電梯門為我緩緩守護出一面愈加狹窄的視界,我如同躲進了戰壕的傷兵,才有了抬起眼睛的底氣,和他對視了兩秒鐘。 其實我不能解釋,什麼叫現實。少年等候的巷子站久了,那裡被水果小販佔據,又來一輛甩賣瓷器的黃魚車,「兩隻五塊」地喊了十天二十天,居委會阿姨的腳步隨後一尺一尺清算「你家有人待業嗎?街道舉辦招聘會了」,最後失婚的夫婦扭打著出來,刨祖墳似的咒駡對方,少年站過的地方遲早被一場茫茫大雨洗刷成灰。這是現實嗎?這依然是被電影鏡頭美化過的,失了真的畫面吧?我只知道日後大家都有更多必然要低頭的事,藏著一肚子怨言也不能言說,在長長的蛇形隊伍裡等著前進。 根據老爸的描述,我是從小就不喜愛醫院的人。小時候打針,必須出動所有家人左右伺候,老媽在一旁給我擦眼淚,老爸則乖乖送出他的手掌讓我又咬又抓。那時候他們是真心祈願女兒身體健康,免得每上一次醫院都要大傷元氣。而時至今日,我對金屬制儀器的抗拒沒有減少,也繼續反感護士們用喊牲口的語氣念起每個人的名字,我對那排擺在候診室外的長椅提不起落座的意願卻又無可奈何。但我終究在各種無可奈何裡安之若素了起來吧。我靠著涼颼颼的椅子,一陣倦意襲來的時候,聽見耳旁響起的爭執,有人要求「你們幹嗎不排隊」,有人反駁「我們只是去上個廁所」,當然他們的用詞比「要求」和「反駁」這種書面語要貼近生活得多,和空氣中不明就裡的酸味一拍即合,彼此活靈活現起來,可我發覺自己吸食它們每個字眼兒,已經如同進餐那樣自如。 終於拿到診斷報告的這天,只是走向大門的幾步路裡,我遇見了馬賽。 不費吹灰之力就發現了站在隊伍裡的他。聽見自己的名字,馬賽朝我所在的方向扭過臉。他戴著口罩,在認出我以前眼睛保持冷漠的渙散,直到它們聚焦起來,「誒?」 「好巧啊。」 「盛姐?你怎麼也來了?身體不舒服?」 「沒,來檢查你上禮拜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在口罩下笑,布料拱起一層,卻依舊認真解釋:「我媽在樓上。我來替她交費。」 「每週都來?」 「也就這個月的事,她復發得挺厲害。」 「那你挺辛苦啊。看不出,原來還是孝子嘛!」 「啊……我險些想說『沒有的事』,」他扯下口罩,於是整個輪廓完整地雕刻起來,「但似乎不行吧?」馬賽看我一眼,「盛姐那你呢?感冒了?」 「不,來取個報告。」我抬手看時間。 「嗯?」他終究是追問一句,關懷的語氣寫明在疑惑裡。 但我卻在這裡停住了。我原來在仔細端詳他的臉。馬賽算是長得好看的,而年輕是灑在他那片樹林上的日光,它們讓風一吹卻翻湧得更耀眼,於是即便站在我最不喜歡的場所,我不喜歡這裡髒兮兮的前臺,不喜歡這裡的尿檢窗,不喜歡這裡的病床總是不知悔改地泛黃,可我居然挺喜歡面前的馬賽。他帶給我已久違的感覺,好像踩著夢境裡的雲,或者從手指間漏走的藍色的河水。 那種感覺名叫不現實。 我站在醫院大門前的月臺上——考慮到膝蓋的關係今天沒有開車,而醫院附近的計程車總是最受歡迎,等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結果,最後只能轉戰公車。 最後一排還有空位。我在當中那個位置上坐了下來,等汽車發動便抽出了體檢報告。 問題不大。醫生說膝蓋裡只是生了骨刺。可他用超乎我預料的直接的說法,「但這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有的病啊?你媽媽這種年紀的,五十幾歲的人最常發。怎麼你已經得了?你也太不照顧自己的身體了。快三十的人,身體說老化就老化的,別不當一回事了。」 與醫生的用語相比,老媽簡直溫情多了,老媽只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才恨鐵不成鋼地問過我:「你打算怎麼樣呢?接下來的日子,就這麼一直獨身下去?你現在家裡的桶裝水誰來換?沒有送水工搭手你行麼?你生病的時候呢?你一個人穿衣服褲子,找鑰匙關門上鎖?你做得了嗎?你就算在浴室滑倒,還得等趴到自然清醒後再扶著腰爬起來吧?你不覺得自己太可憐嗎?不覺得可憐嗎?」她用大段大段的排比,文采趕得上「華麗」二字,情緒飽滿又哀傷。 公車送來下一站的乘客。有兩個人停在我的面前。女孩子戴副眼鏡,她拉著男友的手。 「能往裡面坐一個麼?」將我拉鋸似的掃了幾個來回後,她問。 我朝四周瞄一眼,確實三個空位裡自己在最中間。 怎麼了,我怎麼又破壞了戀人們卿卿我我的可能? 我接著女孩的視線——接著,或者是頂著。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我用端坐的姿勢盯著她。莫名的氣氛在一秒兩秒的空間裡迅速生長。 「我不想。」我拒絕了她,「不好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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