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色已成空 | 上頁 下頁 |
九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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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孟繁星一再叮囑,李碧荷還是毫無意外地摔倒了,車子在地上滑出去好遠。她坐在地上,並沒有受傷,卻渾身無力,借著路燈的微光,看著畫冊上的少年,慢慢向自己走來。戴著手套的手,扶著她的雙臂,微微用力,她便仿佛沒有重量一樣,沿著他的身子站起。 那一秒,恍如千年。最近的時候,她與他的面孔,只隔了三公分,看得清楚少年唇上,細細的絨絨的汗毛,和鼻端淡淡的白色呵氣。而她毛線的外套比她更加幸運,緊緊貼著他羽絨服柔滑的質料,親密依偎,沒有距離。 最後那段路,她是推著車,在他的陪伴下,步行走過的。不敢轉頭,只能高聲說笑,滿滿覆蓋時間與空間,不留一絲空隙。他沒有察覺她語聲中的急促,依舊如常微笑,穿著黑色羽絨服的高大側影,穿過瞳孔,銘刻在心的底片上。背景是初冬的夜空,北風萬里吹來,群星肅穆凝望,月兒將滿未滿,莊嚴溫柔。 做底片是多麼不幸,一旦曝光,便是一生。 然而如何可以把心永遠收在暗房裡,永不被命運照射? 日子一夜夜流逝,畫冊一頁頁增多,少年的笑容越來越明朗。李碧荷知道,那是因為,冬天最冷的日子,便是另一個女孩,預定的歸期。 可是,她還能怎麼樣呢?她已經得到了他的八十一個夜晚,她已經八十一次在門前與他輕輕道別,八十一次凝望他轉身離去。她的日記簿裡,已經收集了八十一個期盼,和緊緊相隨的八十一個失望,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如果已經不計一切,耗盡每一分熱情與勇氣,卻仍然與你擦身而過,那又有什麼法子呢? 她伸出手,抓住一握空氣,攤開,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蒼茫微笑。 林之若和傅青綸歸來的那天,正是元旦的前夕。班裡在準備聯歡晚會,一片忙亂。唐馨和程輝是主持人,湊在一起複查節目,核對臺詞。團支書高夏帶了幾個男生出去採購水果。李碧荷是生活委員,指揮女生和剩下的男生佈置教室。 唐馨最先看到他們,歡呼著迎了上去。 孟繁星正踩著桌子往天花板上粘拉花,按李碧荷的指示,左右挪動著尋找最佳的角度,突然,滿屋子的嘈雜裡,清晰浮起一個魂牽夢繞的聲音。他手一震,拉花滑脫,扯著天花板中心的大朵紙花,紛紛墜落。他從滿空彩花中望去,一眼就找到了門口那個白色的身影,依然短髮烏黑,微微捲曲,在眾人的驚呼中抬頭上望,目光清澈明亮,一如舊日。他呆立在桌子上,雙手空空,失魂落魄,不能言語。 李碧荷心中酸苦,低了頭,不肯看桌上的少年,或是門口的少女。然而滿地的大紅花,自空墜地,猶自微微顫抖,觸目驚心。 教室霎時靜了一靜。只有程輝大聲道:「哇,天女散花,我們這個歡迎儀式夠隆重吧?來,班長學委載譽歸來,大家給點掌聲。」 大家醒悟過來,劈裡啪啦地鼓起掌來。 傅青綸微笑謙遜,林之若卻在掌聲中分開眾人,穿過滿地紅花,徑直走向孟繁星所在的桌子。 孟繁星盯著她一步步走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動。 李碧荷也抬起頭,看著那少女從容走近。自己苦苦攀登卻始終無法逾越的城堡,在她目光碰到的霎那,轟然倒塌,而王子孤單地站在曠野裡,驚喜交集,渴望成為俘虜。 這是一場甚至不必交鋒的戰爭。沒有懸念,無法抗衡。 林之若走近孟繁星所站的桌子,俯身拾起地上拉花的末端,遞給孟繁星,微笑道:「小心點。咱們班十幾個姑娘的心血,可都在你手上呢。」 孟繁星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拉花,又仰起頭,尋找原來的位置。 班裡恢復了喧鬧。然而孟繁星的耳朵,卻過濾了所有的信號,固定在一個特殊的波段。 只聽程輝問她:「你們這次回來,是做主人呢,還是做客人?」 林之若道:「主人怎麼說,客人怎麼說?」 程輝道:「你們要是主人,我和唐馨立刻把主持人的位子拱手相讓。」 林之若道:「那怎麼行?節目都是你們組織的。況且,君子不奪人之美。」 程輝嘿嘿笑:「那就是做客人了?那你們可得客從主便,一切聽我安排。」 林之若疑惑地道:「你又有什麼詭計?」 傅青綸卻大方地道:「沒問題,我和之若聽你分派就是。」 孟繁星心頭仿佛突然插上一根細細的針,一絲酸痛,直透內腑。什麼時候,他們已經這樣親密。什麼時候,他已經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可以代表她答話? 好不容易粘好了拉花,孟繁星已經仰得脖子都酸了。他跳下桌子,正待加入那談得最熱鬧的一群,高夏帶著幾個男生抬著幾筐水果,排門而入,一邊撣著肩上的雪花,一邊揚聲叫:「林之若,傅青綸,于老師讓你們收拾好了,立刻到他辦公室去一趟。」兩個人應了一聲,把碩大的書包扔在座位上,便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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