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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孟繁星擔心地問:「你不是還對唐馨有幻想吧?唐馨可是心中只有一個傅青綸。」

  程輝鄙夷地道:「你不能理解我的偉大情操就算了,請別玷污我的精神境界。早就跟你說過了,我們是純潔的兄妹關係。我對她的感情,是共產主義的感情,是國際主義的感情,是高尚的,純粹的,有道德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有益於人民的!」

  孟繁星笑不可抑。程輝卻道:「你別光說我,你自己呢?」

  孟繁星詫異:「我怎麼了?」

  程輝輕蔑地道:「就你那點心思,誰看不出來,還裝?林之若一走,瞧你那樣,蔫頭蔫腦的,三魂去了七魄。虧李碧荷那傻孩子,還一門心思想著你。」

  孟繁星暗藏的心事,突然被點破,雖然是從小長大的好朋友,還是有點窘迫,半晌說不出話來。

  程輝道:「別說我沒警告你,咱班男生,一半對唐馨有意思,另一半,可就是對林之若有意思。」

  孟繁星嚇了一跳,遲疑地道:「不至於吧?」

  「什麼不至於?是你不至於,還是別人不至於?」

  孟繁星紅了臉,期期艾艾地道:「別人不至於吧?我覺得,大家對她,都挺……敬佩的。」

  程輝哼了一聲:「我看你是當局者迷。我問你,你對林之若是怎麼開始的?難道不是敬佩?」

  孟繁星低了頭,說不出話來。

  程輝接道:「不過,誰有意思都白搭。林之若和唐馨不一樣。這個人心狠,情薄,主意正,城府深,不容把握。要只是有意思還好,要是真愛上她,不死也脫層皮。」

  孟繁星本能地為林之若辯解:「不,不是這樣的,她……人很好。」

  程輝冷笑道:「這就「她」起來了?你急什麼,我又沒說她不好。我只是提醒你,林之若要光是聰明也就罷了,她那性子,外熱內冷,什麼事情,說放就放,從不手軟。要和她好,先得有本事她走到哪你跟到哪。別看現在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她對誰都挺不錯。等到你被落下那天,她瞅都不會回頭瞅一眼。我當你是哥們,才勸你一句,能回頭時,及早回頭。」

  這話恰好觸動了孟繁星數年來的心結,讓他一時心亂如麻。他何嘗不知道,林之若于常人看重之處極淡,感情上,更是如春風過耳,不縈於懷;然而于常人不可理解之處,又極烈,為了一個虛幻的理念,便不惜一切,生死以赴。如果不是她被頭痛折磨,只怕自己永遠沒有機會,走進她心裡。

  可是愛的,不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個性麼?

  正如一本武俠小說裡看到的,自從心裡有了她,便覺得天下女兒,都如塵土。

  清風江邊大柳樹下輕輕一吻,她的影子,已經滲入血脈,融入骨髓。就算回頭,今生今世,只怕也無法擺脫,無法忘記。

  事實上,只是這麼一想,就已經痛徹骨髓,心肝俱裂。

  程輝盯著孟繁星,見他神情由迷惘而痛苦而堅定,歎息道:「完了,完了,你徹底陷落了。」

  孟繁星既已有了決定,心地清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反問程輝:「你剛才說,咱們班男生一半對唐馨有意思,一半對林之若有意思。你是哪一半?」

  程輝大義凜然地道:「你看你看,又拿你那小人之心,來量我這君子之腹了不是?跟你說,世界是廣闊的,機會是無窮的,別以為我和你們一樣,就把眼睛盯在窩邊這一小叢乾巴草上。」

  孟繁星盯著他,似信非信:「那你又分析得這麼詳細,好像有切身感受似的?」

  程輝搖頭晃腦地歎道:「我老程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卻換來如此待遇。唉,斯人去後,琴弦空置,高山流水,難覓知音!」

  遙迢金風逢玉露

  孟繁星雖然知道李碧荷喜歡自己,卻遠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是怎樣地牽動著身邊這個女孩的心。

  對李碧荷來說,那個秋天,比春天更明媚;那個冬天,比夏天更熱烈。消去了羞澀和拘束的孟繁星,一言一笑,舉手投足,莫不帶著初夏陽光般的明朗灑脫,讓她不由自主地傾心。因著切近的觀察,她的畫冊裡,又多了許多無法忘懷的瞬間,讓她在入睡之前,一遍遍翻看。

  他聽人說話的時候常常微笑,嘴角和眼睛都彎彎,而鬢髮總是被風吹亂;他在車棚外等她拿車,跨坐在自行車上,單腳支著地面,臉龐微微側轉;他騎車時長腿總也無法伸直,然而並不逼迫,反而有一種不經意的悠閒;三人並行,他總是在人行路的最外側,單手握把,書包斜挎在身上,任憑身邊車流穿梭;他穿白襯衫英俊,他穿休閒服挺拔,他穿運動服活力飛揚,他穿羽絨服親切溫柔。真的,那臃腫厚重色調暗淡的衣服,在他身上,便如此親切,而又如此溫柔。

  那年冬天,第一場雪來得很早。剛過重陽不久,早上出門,地上便薄薄鋪了一層淡淡的銀色。正午的太陽偏又溫暖。雪化了,又結成冰,路上行人個個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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