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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林之若轉頭望著他:"為什麼?"

  孟繁星道:"你對自己並不在乎,是不是?活也好,死也好,痛苦也好,舒服也好,你都無所謂,是不是?"

  林之若沉默半晌,道:"我希望是,但並不能完全做到。"

  孟繁星道:"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你說。"

  "你不願伸出手去,祈求溫暖。那麼,如果有一個人,主動向你伸出手去,你會不會接受?"

  林之若避而不答,卻道:"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曾經寫過許多情歌,被認為是佛教的叛逆。其實,他有些詩歌寫得還是很有道理的。"她轉過身去,在繁音促節的雨聲中,緩緩念道:"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如果已經相見,已經相知了呢?"

  林之若微笑:"何妨朝暮長相見,如果可以不相戀;何妨兩心長相知,如果可以不相思。"

  孟繁星苦澀地道:"頭痛之前,你並不是這麼喜歡佛教的。"

  "那時候,我年少輕狂。"

  "可是,你痛得這樣厲害,不應該一個人扛著,把關心你的人拒之門外。"

  "你來之前,我剛剛填了一首蔔運算元。"林之若曼聲吟道:"頭痛又何如,生死原是虛。年年月月夜兼日,留不住須臾。"

  孟繁星無語可答,想了想,道:"之若,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理智,這麼堅強,這麼……冷靜?"

  林之若回望他:"為什麼?這樣不好麼?"

  "因為,這樣的你,不是……"他尋找著恰當的詞語,"自然而然的。"

  林之若微笑:"你總是能看穿我。五百年前,你曾經在八卦爐裡鍛造過,煉成了火眼金睛麼?"

  孟繁星誠懇地道:"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又總是對什麼都不介意的樣子。在你面前,我一直覺得自己很低微,很俗氣。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不敢對你說什麼,更不敢干涉你的做法。可是現在,看到你明明那麼痛苦,卻又那麼勉強自己,我,我很心痛。"

  林之若動容。沉默半晌,說:"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並非真的什麼都不介意。所以這首蔔運算元還有下半闕。"她看著他的眼睛,緩緩念道:"志遠恨才疏,翼折憐殘羽。墮盡青雲不可說,共誰相爾汝?"

  孟繁星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看他一臉的困惑,林之若大笑:"這意思就是說,你如果真地伸出手來,我是一定不會拒絕的。"

  孟繁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站在那裡,沒有反應。

  林之若笑道:"怎麼,你的所謂伸出手來,只是嘴上說說麼?"

  孟繁星大喜,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的。我,我願意盡我的全力幫助你,什麼都行。"

  "哦,怎麼幫?"

  孟繁星沒想到有這一問,半晌憋出一句話:"我給你做飯。"

  林之若微笑不動:"我不餓。"

  "我幫你拖地板?"

  "地板很乾淨。"

  "我陪你學習?"

  "我不想學習。"

  "那,"孟繁星手足無措,"你不是在看書麼?我讀給你聽。"

  "噢,這個倒是可以。"林之若拉著他回到臥室,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給他:"這是這次我去省城買的,聽說是個悲傷的故事,一直還沒有勇氣看呢。"

  孟繁星看時,卻是一本英文原版的"荊棘鳥"。他想不到林之若會出這樣一個難題給他,見她拉了一把椅子放在床邊,自己則拿了枕頭靠在床頭,正微笑著望著自己,只好硬著頭皮,坐下來,從序言讀起:

  "Long Ago, there was a bird to sang just once in its life.

  From the moment it left its nest, it searched for a thorn tree.

  …"

  (很久以前,有一種鳥,一生只歌唱一次。

  從它離巢的一刻起,它就在尋找一棵荊棘樹。

  ……)

  窗外雨聲忽疾忽緩,屋內光線忽明忽暗。那個夏日的午後,那個俊秀的少年,穿著並不合身的衣褲,專注地給床上微笑傾聽的少女,讀著一個發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纏綿而悲傷的愛情故事。
  We understand...

  And still...we do it."

  (當我們把荊棘紮進胸膛時,

  我們是知道的,

  我們是明明白白的。

  然而,我們依然要這樣做,

  我們依然把荊棘紮進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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