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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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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若反駁:"這兩句話,只是詩人反思人生社會的過程,不是結果。詩人自己就是矛盾的。"她引用北島的原話來佐證:"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不待程輝搜腸刮肚設辭反擊,林之若乘勝追擊,趁熱打鐵:"見到卑鄙就否定高尚,見到破滅就否定理想,那是不成熟的表現。真正的成熟,是否定之否定,是看山還是山,是絢爛歸於平淡,是明白在生命和文明的終極高度上,'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證,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銘'。男詩人們喜歡痛苦反思,否定一切,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雖然有其價值,但有幾個反思明白了?看看他們自殺的頻率,與人于己于社會民生究竟有何利益?女詩人們描寫感情與自然,至少帶給人們美的享受,鼓勵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他們之中固然有的是出於幼稚,但更有人是因為真正的成熟,是理解之上的選擇,痛苦之後的平靜。" 程輝終於逮住機會:"原諒我智力有限,不能理解你的哲學論述。請舉例說明你所謂的'理解之上的選擇,痛苦之後的平靜' 。" 林之如不假思索,張口道:"山花千萬朵,遊子不知歸。月在青天水在瓶,人間有味是清歡,一沙一世界,一樹一菩提……" "停,停!"程輝抗議:"這些都是男詩人寫的啊。" 林之若微笑:"局限於男女之見,正是你不夠成熟的表現。豈不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法非男非女,道在乾坤之前,天堂不論夫妻,科學沒有國界,真理乃無二之法,何況性別乎?" 程輝恨恨地道:"一口氣說這麼一長套,小心氧氣不夠,憋死你。" 林之若大笑:"為了將就你的程度,我用舒婷來答覆北島。聽著,"她抽起孟繁星放在桌上的舒婷詩集,翻到中間一頁,高聲朗誦: "不是一切呼籲,都沒有迴響; 不是一切失去,都無法補償; 不是一切深淵,都是滅亡; 不是一切滅亡,都覆蓋在弱者頭上; 不是一切卑鄙,都可以實現欲望; 不是一切高尚,都將會變成淒涼。 …… 不,不是一切,都像你說的那樣! " 程輝沒有意識到林之若擅自加了兩句,又篡改了詩句的前後次序,聽到這樣渾然天成琅琅上口的反駁,垂頭喪氣,舉手投降。 看來單就鬥嘴而言,林之若終究還是略勝一籌。孟繁星把玩著書,想起程輝把它從林之若手中奪過來扔回給自己時氣鼓鼓的樣子,不禁微笑。 他隨手翻開,突然怔住了,只見本來空白的扉頁上,不知誰用鉛筆畫了一幅漫畫。一個梳馬尾巴的女孩坐在窗前,凝望著窗外。她的視線之內,一個男孩手插著兜,在江水邊散步,側影竟然和自己頗為神似。風吹動他的衣角,江邊數莖蘆葦,天上幾縷微雲,淡淡勾勒,卻極為傳神。 空白處題著一首小詩: 一幅色彩繽紛但缺線條的掛圖 一題清純然而無解的代數 一具獨弦琴 撥動簷雨的念珠 一雙達不到彼岸的槳櫓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陽一般遙遙地注目 也許藏有一個重洋 但流出來 只是兩顆淚珠 呵,在心的遠景裡 在靈魂的深處 是舒婷的"思念"。 孟繁星凝神回想,自從自己上次看過,這本書曾經借給過幾個人,依次包括得意之餘要遍讀舒婷詩作的林之若,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捉弄了的程輝,用汪國珍和自己交換來看的周正陽,以及聲稱久已想看,偶然經過發現了自己有這本書的李碧荷。李碧荷還給他的時候,已經是寒假前夕,難道……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翻查了一遍,發現這本書果然並非原來的那本。書頁嶄新筆挺,他看的時候隨筆寫上的眉批,隨手折過的痕跡,都不見了。 翻回到那首小詩,他仔細研究了一下,筆跡柔弱拘謹,顯然不是男生的,更不是林之若的。再說,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是林之若,那麼這裡可能只有一行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之類的詩句,揮灑不羈,斷不會這樣密密麻麻規規矩矩地寫上一大串。 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可能了。 孟繁星跌坐在椅子上,心怦怦亂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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