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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孟繁星見她甚為吃力的樣子,伸出手臂,道:"把你媽媽交給我,你去叫車。"

  林之若點點頭,把手中的江藍小心地放在他手上。孟繁星抬起頭來,只見到白色大衣的一角在樓門口一閃,她已經不見了。

  孟繁星抱著江藍下樓,見她雙眼緊閉,臉色倒頗為紅潤,仿佛睡著了一樣,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敢怠慢,快步向社區出口走去。才走到半路,一輛計程車迎面開來,猛然刹住。林之若跳下車,打開後門,孟繁星把江藍放進後座,自己剛坐進副駕駛位,林之若已經在後面催著司機開車:"大叔,江城二院急診部。人命關天,只要不出車禍,有多快開多快,員警開罰單,我雙倍付錢。"

  江藍被直接推進急救室,林之若和醫生簡短講述情況的時候,孟繁星才知道,林之若到家,發現屋子裡都是煤氣的味道,江藍躺在床上,怎麼叫都不醒,床頭還有一個空的安眠藥瓶子。雖然林之若沒有明說,但是看這情況,江藍很可能是試圖自殺。

  看林之若焦急地在急救室外踱步,孟繁星滿腹疑問,也不敢詢問。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醫生才出來,說江藍是煤氣中毒,但是程度不太嚴重,沒有生命危險。血液裡的安眠藥濃度並不超過正常用量,不用洗胃,但是病人昏睡不醒,要留院觀察。

  林之若松了口氣,去辦理住院手續,把江藍轉入觀察病房。孟繁星問她錢夠不夠,林之若打開手臂上的坤包,拿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錢夾,從裡面拿出一疊鈔票,數了數,遞進窗口,道:"幸虧媽媽喜歡購物,錢包總是滿的,不然今天真的麻煩了。"

  跟著林之若上了樓,在江藍的床前坐下,孟繁星小心翼翼地提醒她:"要不要給你爸爸打電話?"

  林之若淡淡地道:"不用了,他在上海,告訴他也沒用。反正媽媽沒有危險了,等他回來再告訴他也一樣。"見孟繁星似乎不以為然,又加了一句:"他們已經分居了。"

  孟繁星還是覺得她的反應似乎不太正常,輕輕地道:"林之若,你沒事吧?"

  林之若笑了笑,搖搖頭,看了看表:"真是不好意思,這麼一鬧,都快十一點了。今天是元旦,你趕緊回家吧,不然你家裡人該擔心了。"

  孟繁星走到樓下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又到小賣部買了一些水果和餅乾,回到江藍的病房,見林之若伏在床邊,臉埋在手裡,以為她在哭,輕輕走到她身後,還沒有開口,就聽見林之若道:"你怎麼回來了?"抬起的面龐上並沒有淚痕,很是平靜。

  孟繁星把手裡的東西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儘量輕鬆地說:"我給家裡打了電話,說玩得晚了,留在學校,明天才回去。"他看了看林之若,語氣溫柔而堅定:"不要反對。我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林之若不語,過了一會兒,輕聲道:"謝謝你。"

  孟繁星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她:"你剛才在想什麼?"

  林之若道:"我在想,如果媽媽真的出了事,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孟繁星寬慰道:"這也不是你的錯。這種事情,誰能事先想到呢?"

  林之若搖搖頭:"我不是怪自己去滑雪,沒有及時回家。偶然造成的錯誤,無論多麼可怕,卻是無法預防的。可是,這次並不是偶然,而是某種必然,某種我其實下意識的知道,但從來沒有仔細去想,更沒有做出行動來阻止的必然。我並不是說我知道她會……會有這樣的意外,但是我的確知道,她很不快樂,很不幸福,我眼看著她變成今天這樣子,卻沒有試圖挽救,就像是看到有人落水,卻袖手旁觀一樣,是一種犯罪。"

  看著孟繁星困惑的樣子,林之若自嘲地道:"很複雜是不是?長夜漫漫,如果你有耐心,就權當聽故事,聽我講講如何?"她淡淡一笑:"有時候,講述可以幫助一個人瞭解自己。"

  孟繁星打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只要你想講,我就想聽。"

  林之若向後靠了靠,想了想,開始道:"我媽媽是所有人都稱讚的那種妻子和母親,勤勞,善良,為了丈夫和孩子,願意犧牲一切。可是她的性格,嗯,怎麼說呢,不如我給你講一件我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吧,可以讓你有一個概念。"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想往事:"我六歲那年,媽媽帶我回鄉下外婆家過春節。我和村子裡的小孩玩員警抓小偷,他們總讓我當小偷,我不幹,就吵了起來,一群小孩把我壓在地上,往我衣領裡面塞了很多雪。我等他們散了,就悄悄跟著領頭的最大的男孩,等他落了單,突然沖出去,把他給推進了深溝。"

  孟繁星笑道:"你小的時候就那麼厲害?幸虧那時候我沒有得罪你。"

  林之若笑笑,接著道:"我剛到家,那個男孩的媽媽就來興師問罪。媽媽不問情由,就給了我一個巴掌,讓我給那男孩道歉。我不肯,掙脫了媽媽的手,一口氣跑到很遠的雪地裡,躲到一棵大樹下。衣服裡面的雪早就被體溫融化了,浸濕了內衣,又慢慢結成冰碴。我坐在雪地上,覺得好冷好冷,連心口都是冰涼冰涼的。遠遠地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大舅和小舅。我不吱聲,天快黑的時候,小舅舅才找到我,把我抱回家。媽媽見我居然敢逃,讓她在眾人面前丟臉,氣得更加厲害了,罰我在地上跪著,不許吃晚飯。外公外婆一再阻攔,才讓我起來。"

  孟繁星安慰她道:"很多家長都是這樣的,自己的孩子和人打架,無論多心疼,都要先把自己家孩子罵一頓,以示公允。孩子自然委屈,不過倔強到你這種程度的,也真少見。"

  林之若道:"媽媽總是這樣,任何事情,只要不符合她的標準,她就直接斥駡懲罰,不問情由,不聽解釋。其實小孩子的心中,已經有了公平的概念。或者是我特別敏感,特別倔強吧,大人肆意踐踏這種公平,在我幼小的心靈中曾經激起過的那種強烈的絕望和痛苦,簡直是言語無法述說的。"

  孟繁星默默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同情。林之若感激地一笑,續道:"我天生是個叛逆者,媽媽越是不讓我做的事情,我越要去做。她希望我乖巧溫順,我偏偏和男孩子打架鬧事。她不許我亂走,我經常放學不回家,跑去爬山,或者索性在街頭遊蕩。在學校裡,我是老師們公認的好學生,可是在家裡,我是個問題兒童。"

  孟繁星道:"你爸爸呢?他不管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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