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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水仙已乘鯉魚去22(1)

  高考前的兩個月,一切都變得緊張起來。學校封校了,不允許探望,所以璟連小卓也見不到了。大家只是埋頭讀書,懷著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的憧憬,不懈地努力著。璟已經決定報考S大。因為那是陸叔叔讀過的大學,也因著它有濃郁的藝術氣氛。璟打算報考那裡的中文系。想想就要去陸叔叔曾經讀大學的地方讀書,她便興奮不已。

  只是那段時間優彌的情緒很糟糕。她知道她的成績不好,S大是必然讀不了的,想到就要和璟分開,總是一陣傷感,幽幽地說:

  「璟,我知道你日後必定是了不起的人,不知那時你還記得我麼?」

  「什麼叫記不記得?我們要在一起的,永遠不分開。」璟說。

  「我沒什麼特別,只不過是在你落難的時候遇到的,所以可貴。你以後一定還會有很多朋友,那個時候我便該離開了。」

  璟一直記得那年春夏之交優彌的話。後來她想起優彌那一刻閃爍的眼瞳,璟想,她真是個女巫。

  炎熱的夏天伴隨著嚴峻的考試終於到來了。這個夏天璟總是一陣一陣地激動著。她總是告訴自己,就要回去了。高考結束後,璟也沒有回家,而是留在學校裡焦灼地等待成績。那期間她竟然沒有做過有關考試失誤的猜測。不知道哪裡來的篤定,令她相信,她的確是已經走上了一條把自己變得越來越好的道路,已經有了飛翔的姿態,勝利初具規模。而事實也驗證了璟的想法,璟終於考上了S大。

  優彌對於自己的落榜並沒有過多的吃驚和沮喪。她說那對她一點也不重要,她只要璟記得,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她就會感到滿足。

  「你永遠不許忘掉我。」優彌又強調一遍,璟這次沒有笑嘻嘻,她神色凝重地看著優彌。她知道優彌的可貴,並且還有深重的恩情在裡面,因此她想,無論如何,今生今世都不會和優彌分開。

  終於到了要回去的時刻,終於到了再見他、再索求他的愛的時刻。那個清晨璟又站到了學校教學樓前面的茶色大玻璃前面。這玻璃對她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璟仍記得,她第一次來到這裡,它帶給自己的震撼,它幾乎把璟送入了徹絕的冰窟。可是也就是站在這裡,璟命令那鏡中的臉,要好起來。想想那個時刻,恍如隔世。

  她就要回去了,卻慌張起來。不知道應當穿什麼樣子的衣服,要以如何的打扮出現在他的面前。優彌,優彌,你說我要穿哪件衣服,你說我該梳什麼樣的頭髮?

  在即將離開學校的下午,她們把整個衣櫃的衣服都鋪在床上,一件一件審視。璟偏愛的是冷寂一點的顏色,讓人感到冰靜,內心會有多一些的綽餘。於是她選了一件深紫色的小襯衫,襯衫上有暗色的花案,是淡淡的小玫瑰花。立領,領口和袖口都有薄薄的淡紫色蕾絲,軟軟的蕾絲像一層輕薄的棉花糖一樣纏纏繞繞在襯衫上面。收腰,下端是半圓形收口,穿上像個法國公主。璟又給它配了一條黑色的中裙,紗制,有纖細的銀色絲線。很多根抽得緊緊松松的緞帶縫在上面,下擺是一個一個圓弧的,亦是帶著中世紀法國的風采。搭配一雙淡雪青色的短襪,同色的蕾絲花邊,然後把雙腳伸進一雙黑色圓頭的娃娃鞋中。鞋子早已被她擦得錚亮,在陽光底下站著就會有一塊一塊的光斑閃耀。優彌幫璟束起頭髮。她把前面的頭髮分在兩邊綁成細細的辮子,然後把辮子再都歸到後面散著的頭髮裡面。用小蝴蝶形狀的暗藍色髮卡固定。璟站在鏡前,鏡中女孩穿得華麗而仿佛時代久遠。有點好笑。可是她確實是那麼美麗,衣服,鞋子,頭髮,都織著一層華貴的光芒,她終於蛻變成一個可以扮演公主扮演貴族的女孩,她緊緊地抓住裙角,生怕它們離開。

  優彌又幫璟塗了淡淡薔薇色的胭脂和無色口紅。她說璟像極了精品店門口玻璃櫥窗裡昂貴的洋娃娃。

  璟要出發了。回她的家,見他。她太久沒有見他,因為忙於考試,他們亦很久沒有通信。

  優彌把璟送上了回家的公車。她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它們又顯得累贅而多餘。優彌只是幫她拽拽微微皺起的襯衫,沖著她擠擠眼睛,大聲說:「加油啊。」

  璟用力點點頭。車子開了,璟看見穿著淡藍色連衣裙的瘦小的優彌站在那裡,拼命地對著她擺手。

  璟坐清晨第一班公車離開學校。三年裡她沒有離開過這裡,這裡就好像她的戰壕,她的營地。璟像一個背負著重要使命的戰士,在這裡練習臥倒射擊,一刻也不能馬虎。她在這裡負傷,在這裡康復,在這裡學習如何變得更加堅強神勇。三年的時間,現在她終於成為一個訓練有素準備充足的士兵了嗎?她終於裝好彈藥要去接受挑戰了嗎?在搖搖晃晃的早班公車的最後一排,璟探出頭去,看到低矮的山坡。正是仲夏,向日葵開得十分熾豔。璟忽然發現,從前和優彌種的很多植物都長出來了,石榴樹,夾竹桃。很久沒來,這裡已經是熱鬧的花園了。它會不會紀念,這兩個懷著憧憬在這裡栽種的小姑娘?它會不會懷念,她們牽著手在山坡上奔跑的那份自在?還有她的操場,她的小樹林,再見,再見。璟終於,要回家了。

  璟終於又回到了桃李街3號。穿著工整的襯衫小裙子,拘謹而興奮地站在門口。又看到了滿牆的薔薇。這一年的薔薇似乎格外茂盛,爬滿了整個門,甚至側面的牆上也滿了。大門是敞開的,她就走了進去。又看到了陸叔叔的花園,可是和她想像的有些不同。原本以為陸叔叔說過要同她比賽,所以滿園的向日葵都會在格外的呵護下長得格外繁盛。石榴樹亦到了該結果實的時候,應當是掛滿遠遠近近的小燈籠。然而並非如此:花園裡並沒有多少鮮灼的顏色。原先栽種的大片夾竹桃,竟在這盈盛的七月就凋殘了,萎靡的花朵還心有不甘地銜著一點殘落的紅顏色不肯放去,仿佛仍舊固執地等待著主人回來,把這一季欠它們的水分都補上。石榴樹也沒有如期地張燈結綵,宛如遭遇了一場浩劫,心有餘悸地蜷縮在牆角,越發地枯瘦了。院子裡只有草很高,霸道地四方蔓延,濟濟地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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