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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水仙已乘鯉魚去7(3)

  曼漸漸發現,璟並非她想像的那樣溫順,她是個心中充滿反抗和憎恨的女孩。曼曾看到璟在她的梳粧檯前久久地徘徊,拿起她的香水噴在自己身上。通過鏡子,曼看到了璟那一刻的表情,那是一種得意的笑,一種報復的笑。曼忽然心中一驚:她的小女兒不過只有五六歲,卻長成了一個邪氣逼人的女孩。她終於明白,這女孩心中早已種下太深的恨,怕是遲早要全面反攻和報復。這女孩的心完全不向著她,倒像是與她相悖而生的。曼感到了恐懼。至此,她們之間再無可以彌合的可能。

  當曼把璟按在水底,她因為虐待而有了一絲快意。她並非一定要璟受難,只是希望確切得知一個事實:她可以控制璟。將她按在水底的舉動,又像是一種試探,曼知道璟一直將心中的憎恨埋藏得很深,從不表露。她試圖逼出那恨,因此要把火燒到最旺。但她並沒有自己想得那樣果決,她那只按住璟的手,開始發抖。她忽然感到憐憫璟——她如果就此死掉,那麼來人生走的這一遭,她又得到過什麼呢?她是個一無所有的小孩,哪怕無聲無息地消失,又有幾個人在意呢。曼突然覺得很孤獨,這個孩子是她在人間最後一個親人,她一直與她戰鬥,以此為樂,亦打發了不少的時光。曼甚至潛意識裡希望璟變得強大,與她真正地對抗。是的,這孩子身上有一種旺盛的生命力,她必然會壯大,必然會回擊,曼擬想了一下那個熱烈的過程,感到生命的力度。她微微鬆開一點手,等待璟自己掙脫上來。她斷定璟不會這樣尋死,她的生命力是頑強的。

  其實那亦不過是一段以秒計算的微少時間。但對於曼和璟來說,卻像是許多年。在水底的璟以為自己會很快失去知覺,她將重回來這個世界的那條路,回到幽密的溫濕之地,洗去所有的記憶。但是璟的知覺仍舊強烈——並非身體感知到的窒息,而是心中彌久不散的恨。她無法如一個將死者一樣變得平和,對於世間一切無可留戀,無可顧念。她留戀這世界,她顧念她的媽媽,因為她心中有那麼強烈的恨。曼此刻的舉動無疑將這種恨推到了極致,璟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做曼手下的敗將,死去的一刻都被她按壓著,抬不起頭;要麼反抗,她要把恨化作力量。

  終於,璟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水裡鑽出來,擺脫了曼緊緊箍住她的雙手——這便是璟的選擇。璟猛然從浴缸中站起來,水珠四濺。她已經是個力氣很大的女孩,此刻她更是一頭髮了狂的獅子。曼亦感到松了一口氣,她果然逼出了璟的恨,她亦沒有看錯,璟是不會就此尋死的。但她還是被璟冒出水面那一刻所表現出的爆發力嚇了一跳。登時她有了幾分悔意,因她知道,璟會越來越強大,不再如前一刻這樣甘願受制於她。

  璟狠命地推開曼,跳出浴缸,奪門而出。然而就在浴室門口,璟看到了小卓。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一定是看到了曼施於她的暴力。小卓專注地看著璟,她很狼狽,她很狂野。她是一顆力量的核。小卓感到一種奇怪的吸力,來自這顆充滿爆發力的核,那種感覺,就像沒有心的鐵人,終於找到了一顆活蹦亂跳的心臟。

  然而璟掠過小卓的眼神,卻是哀怨的——她深知他不能夠理解她,亦不能夠援助她。她只是一個人,她永遠也是一個人。璟從小卓的身邊狠狠地擦過,跌跌撞撞地上樓去了。

  水仙已乘鯉魚去8(1)

  璟第一眼看到小卓的時候,就注意到他頸上那條明晃晃的鏈子。但是璟錯以為那項墜是鑰匙,其實它是一枚十字架。項鍊是小卓的媽媽留下的,據陸逸寒說,她因難產死去,而那時小卓是一個七個月的早產兒。他孱弱,有先天性心臟病。陸逸寒很少提起他的妻子,但是璟想,那場兩個生命如置換般的巨變,對陸逸寒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打擊。他將對妻子的愛轉移給小卓,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小卓的心臟病令他不能做劇烈運動,不能幹繁重的體力活,不能傷風感冒——看似不起眼的感冒也許轉眼就會變成心肌炎,甚至會有生命危險。這小小的男孩如天上精靈一般美麗可愛,卻也如精靈一般,轉瞬就會消逝。在璟見到小卓之前,小卓至少已經有過兩次在死亡線上掙扎,終於被挽救過來的經歷。這與陸逸寒的悉心照顧分不開。

  剛剛來到桃李街3號的時候,璟曾有些輕視小卓,因他的生命是如此嬌貴,總是需要別人百般呵護,如此連累辛苦自己的親人。但是很快地,璟就發現,小卓是個讓人根本厭惡不起來的小人兒,雖是受盡呵護,卻沒有一絲驕縱。他努力使自己不去麻煩別人,總是那麼安靜,也非常樂意去幫助別人,無論是幫陸逸寒澆花拔草還是幫助小夥伴做煩瑣的手工作業,但凡能夠幫上忙,他就很開心,毫不顧及自己能否負荷。直到他生了病,發出紅色警報。很多年後,璟回憶起小卓的樂於幫助別人,就會想起她第一天來到桃李街3號,從樓上下來迎接她,很紳士地提起璟龐大的木箱,想要幫她拖到二樓去。他那麼安靜瘦弱,無聲無息地用自己獨特的方式歡迎著璟。

  小卓與陸逸寒之間的愛雖然深厚無比,但是也許因為母親這個重要角色的缺失,令他們缺乏生氣,彼此之間言語很少。小卓決不會跑去陸逸寒那裡傾訴,他情願對著他的十字架說話。

  小卓雖然戴著十字架,但他信奉的卻不是耶穌基督,而是他的媽媽。很難追溯小卓是怎麼步步形成了自己的這種「信仰」,但可以肯定,其中一部分是陸逸寒對他講述的媽媽的故事,還有一部分,則是來自他的幻想和夢。總之,在這個纖弱的男孩心中,他的媽媽是個具有強大法力的女戰士,斬殺魔鬼,懸壺濟世的女英雄。因此,他對於媽媽長期遠離的解釋是她在遙遠的地方與魔鬼戰鬥,解救被魔鬼奴役和俘虜的人們。然而他和媽媽的交流不會因為距離而中斷,當他對著十字架訴說的時候,他相信,媽媽是能夠聽到的。當他祈禱,媽媽亦會得知,並且努力幫他實現。這些都是小卓從不對人說起的秘密,在夜間,在夢裡,就像挖掘出的金礦一樣灼灼閃光。

  璟原本認為小卓生在富家,又有這樣一個幾近完美的爸爸無微不至地照顧,縱使沒有媽媽,生活亦沒什麼可煩憂。他的生活一直都是早睡早起,井然有序的,所以,璟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在夜半時分遇到小卓,並且,他們因此而走近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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