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襲(109)_薑竹青

一〇九

　　媽媽熱情地邀請親戚朋友和她一起上北京旅遊，媽媽說：「上北京，住咱姑娘家，新買的別墅，三層呢，你說就她一個人，還有個小保姆，我想著都害怕。唉，人家都落葉歸根，我們老倆口，老了老了，還得跟著姑娘跑北京去，唉！」

　　大家說：「就你會生，生個好女兒，這麼能幹，還不知足，跟著去享福還說三道四。」

　　「捨不得你們，可是捨不得你們！到那兒有誰呀？都是一棟一棟的小樓，老死不相往來呀！哪有樓上樓下老鄰居好？你們得輪流去北京陪我，就當度假了！我一想到那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這心都堵得慌。」

　　大家說：「有姑娘天天陪著還不好？省得你整天惦記了。」

　　「她？陪我？又開個新公司，她原來的專業，兩家公司，天天能睡上覺就不錯了，指不上啊！」

　　葉婉晴看出媽媽快樂背後的隱憂，她仍怕別人說閒話，她恨不得把所有親戚朋友帶到北京，帶到她公司，以證明公司是自己女兒的，女兒不是靠著拿了哪個男人的錢回來炫耀。

　　有阿姨問葉婉晴：「有沒有男朋友呢？」

　　葉婉晴早已明白這句問話背後的奸詐，你如果說生意太忙，沒時間考慮，就上了圈套，離婚單身女人做生意做得成功，會給叔叔阿姨們增添無窮的想像力。

　　她微微一笑，說：「處了一個。」

　　大家七嘴八舌的詢問聲中，她笑嘻嘻地拿出照片，那是她和一個追求者的合照，說：「其實就是大學同學，前幾年他在美國留學，去年回國，在中科院。」

　　大家爭相傳著那張照片，「科學家啊，那可真了不起！」

　　「什麼科學家，就是個做學問的人。」

　　「長得真端正。多大？「

　　「比我小一歲。」

　　「真好，那什麼時候結婚啊？」

　　「兩家老人商量吧，不是有說道今年是鰥夫年嗎？我們年輕人是不講究的。」

　　父母心滿意足，眾人無可挑剔，重點轉移到寡婦鰥夫年的爭論中。

　　這就是她的家，她的城市，在這裡，時間好像是靜止的，大家還是說著幾年前的話，有著幾年前的思想，一切都沒有變化。父母依然想讓自己找個男人依靠，親戚朋友依然不遺餘力地打探自己的隱私，恨不得眼睛就是支在自己床邊的錄影機，把所有隱私飽覽無餘。

　　李靈帶著兒子和孫思楠一起來看葉婉晴，小傢伙兩歲了，粉團似的漂亮，李靈說：「去，和乾媽親個嘴嘴兒。」

　　小傢伙撲到葉婉晴的懷裡，柔嫩的小嘴一下貼到葉婉晴的唇上。

　　這是讓葉婉晴最心驚肉跳的一個吻，孩子的生命太鮮嫩太乾淨，把他捧在手裡，戰戰兢兢地不知道怎麼愛惜他，他只要對你有一點好，你就如獲至寶、不知所措，恨不能把全部的心都掏給他，他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讓你又開心又難過。媽媽更是滿心滿臉的羡慕，她眼珠不轉地盯著孩子說：「看這大兒子，多好，太招人疼啦！來，讓姥姥抱抱！寶貝哦，姥姥給錢錢，噯，好寶兒！」

　　李靈說：「趕明兒讓晴晴也給您生一個，您就有事兒幹了。」

　　「可不，你說她也不抓緊，趁我們能幹動，還能給她帶帶不是？」

　　等媽媽帶孩子出屋玩，孫思楠說：「你就作吧，那麼好的金龜婿作沒了，把自己也作到北京去了，你舒服了？開心了？找到幸福了？」

　　葉婉晴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還好意思笑，沒心肝的東西，對了，你知道司海晨和誰結婚了嗎？」

　　「啊？司海晨結婚了？」

　　「你以為都像你呢？你就猜和誰結了吧，你認識。」

　　葉婉晴想了想，遲疑地說：「不會是孫蒙吧？」

　　「耶！」

　　李靈叫起來，「滿漢樓，滿漢樓啊！我說晴晴能猜出來！」

　　孫蒙去北京後，對司海晨仍是不能忘情，一直堅持給司海晨寫信，或寄一些司海晨用得上的資料，偶爾主動給司海晨打個電話。開始，司海晨心裡有愧，每次孫蒙打電話過來，他總覺得彆扭，匆匆敷衍兩句就掛，可不久，他發現孫蒙給他寄的資料都是用心整理的，對他的工作思路、視野開擴都很有幫助。他心生感激，同時又能察覺到孫蒙的變化，她不再是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她開始關心政治、經濟、文化時尚，談話內容也豐富多了，她經常和司海晨談北京的政策、城市變化、文化、最新的書，她變得更自由，也更自我。司海晨發現，在北京博大深厚的文化環境中，孫蒙正在脫胎換骨。

　　那時，司海晨對葉婉晴一往情深，孫蒙早知他心意，絕口不提當年的事。她言語中對葉婉晴很是欣賞，偶爾提起，總是對司海晨溫言鼓勵。孫蒙的寬容大度，更讓司海晨對自己從前的行為無地自容。終於有一天，他鼓足勇氣向孫蒙道了歉，孫蒙笑了，說：「對青春沒什麼可耿耿於懷的，我都忘了。」

　　孫蒙的態度，讓司海晨有些傷感，卻卸下了負擔。兩人揭過瘡疤，感情更是融洽，沒想到，葉婉晴突然發現司海晨對吳俊寧做的手腳，堅決要和司海晨分手。

　　那段時間，司海晨心裡極不平衡，他沒想到過了這麼久，葉婉晴還是對吳俊寧念念不忘，他不能忍受葉婉晴為了吳俊寧和他分手，不能忍受在葉婉晴心目中自己始終比不過吳俊寧。他想不通，覺得自己受了傷害，認為葉婉晴從來沒真心愛過他，可他又放棄不了。那些天，他常常借酒澆愁，有一次被孫蒙發現了，孫蒙察覺出他倆出了問題，她怕司海晨喝酒胡鬧，便每天打電話給他。

　　那時，葉婉晴在兩家人的壓力下，沒有和司海晨立刻分手，但已經對他極其冷淡。司海晨傷心極了，終於忍不住對孫蒙說了事情的原委，孫蒙聽過後說：「司海晨，你這件事做得挺卑鄙的。」

　　司海晨一愣，孫蒙聽出了他的遲疑，說：「你聽我用這個詞可能很氣憤，我瞭解你的想法，你習慣於不擇手段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崇尚弱肉強食，認為那些弱小的就應該被淘汰，這個社會上的成功案例也時時提醒你要這麼做。我不想討論你理論的正確性，但我提醒你，你得承認結果，輸了就是輸了。

　　「你輸的是葉婉晴對你人格的信任，這是兩個人相愛的基礎，連這一點都沒有，何談感情？這和你條件比吳俊寧好多少沒關係。我得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你不懂的愛情，不管一個人好不好，另一個人完全接納包容，心甘情願。這種愛情和錢、身份地位無關，甚至和智慧都無關，你會覺得奇怪，這樣的愛怎麼維持，告訴你，肯定有養分，有水源，只不過你看不到而已。」

　　雖然話不入耳，孫蒙還是讓司海晨更加敬重，他一直欣賞理智客觀，這種特點出現在女性身上，更讓他覺得難能可貴。他細想從前，發現孫蒙還真是這樣一個女孩，只不過在大學時她的光芒盡掩，自己才那麼忽略她。而突然間，司海晨想明白一個道理，孫蒙那麼瞭解他，對他的心思瞭若指掌，明明知道他做錯了，為什麼還會一直守在他身邊安慰他，每天幾小時幾小時地和他通電話？

　　自己對葉婉晴造成傷害，葉婉晴毫不猶豫把自己一腳踢開，而從前，他同樣對孫蒙造成傷害，可孫蒙卻從未離開自己。

　　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停止過關心自己，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耳邊出現的總是孫蒙。自己對也罷，錯也罷，只有孫蒙才會無條件地原諒自己。

　　世界上除了自己的父母，還有誰會有這種愛？

　　司海晨忽然大徹大悟，覺得從前的自己真是愚不可及，這麼好命，擁有這樣一份深厚的愛情，卻無知無覺了這麼多年。

　　司海晨來到北京，想看看孫蒙，畢竟幾年未見，他真的想她了。

　　再見面，雖然看她比以前順眼多了，卻仍然是個其貌不揚，甚至略微有點醜的女孩，而且，還嚴肅不討巧，司海晨心裡那點激情又消失怠盡。

　　兩人相處得卻很愉快。回到A市，司海晨發現自己又會想她，想聽她的聲音，想和她坐在一起的那種安寧。他們幾乎每天都要通話，孫蒙的聲音柔美溫和，聽她的聲音簡直就是一種享受。每當他和葉婉晴窩火時，和孫蒙說說話，鬱結的心情就會舒暢。這樣過了一段時間，他雖然沒想清楚自己要什麼，卻想清楚了自己不要什麼，於是他找到葉婉晴，正式提出分手。

　　他問孫蒙，為什麼不找男朋友，孫蒙說也處過幾個，都覺得不合適。

　　他又問這些男朋友裡誰對你最好，孫蒙說有兩個對我還挺滿意吧，司海晨又問做什麼的，一個是外交部的，一個是銀行的。

　　都不錯啊！那為什麼沒成？你不喜歡他們？

　　孫蒙沒再回答。

　　後來，司海晨又處了幾個女孩，全都很快不了了之。他發現，在寂寞的時候，在他心靈需要補給的時候，他真正想念的、期待的，只有孫蒙。他覺得自己一直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孫蒙面前任性粗暴，在外面浪蕩，只有累了、受傷了才想起自己原本有個溫暖的家，才想起自己在精神上多麼依戀她，跑回她那裡尋求溫暖。

　　司海晨又來到北京，對孫蒙說想和她結婚。

　　孫蒙卻說：「我們之間一直不缺乏親情，在愛情上卻需要時間適應，我不想再輕率了。」

　　司海晨找了個學習機會，正式到北京追求孫蒙。越和她在一起，司海晨越發現自己漸漸愛上了她，和她在一起生活，每一處細節都讓他覺得溫暖或驚喜，孫蒙也終於確定了他的真心。不久前，司海晨把孫蒙調回A市，兩人舉行了婚禮。

　　結婚那天，司海晨再一次問她那個問題，在咱倆根本不可能成的那些年裡，你為什麼沒接受別人？

　　孫蒙說，我怕有一天我結婚了，就不能再管你了，因為那樣我對我的丈夫就不是百分百，對他不公平，我會內疚。

　　司海晨緊緊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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