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襲(104)_薑竹青

一〇四

　　第三章理由

　　一

　　日子過得飛快，又過小年了。

　　葉婉晴給家裡打了電話，說她不打算回家過年。爸爸媽媽媽支支吾吾地說，你自己先忙，火車那麼擠，不回來就不回來了。

　　掛了電話，葉婉晴心情鬱鬱，落下淚來。她聽得出爸爸媽媽的傷心與失望。離家這麼久，爸媽已經不再提她單位的事，估計是猜到了大概，怕她回去抬不起頭來。是啊，她還是不想，或者說不願回家。雖然遠離了原來的環境，好多事情都已淡漠，但只要一想到回去她就會頭痛，她還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眾人的誹謗與窺視，如何抵擋眾口鑠金的詆毀與貶低。

　　三月初，《理由》在北京一個著名的小劇場如期上演。

　　因為資金充足，劇碼的策劃、宣傳都很到位，票賣得很是火爆。

　　葉婉晴為《理由》設計了一個中年女人的形象，女人在北京打拼多年卻一無所獲。葉婉晴坐在台下，看著臺上那個找不到方向、感情無果、理想顛覆的女人，她看到了自己最懼怕的未來。

　　林仕玉部分的故事卻是精彩紛呈，那都他所遇到的實際生活，賺不到錢、沒地方住、餓肚子、挨打……曾發生過的事都以激烈的情節出現在劇中。

　　當男主角被打得遍體鱗傷躺在病床上，羞憤與痛苦交織，當他再一次獨自向自己闡明活著的意義，念著獨白：

　　……你有沒有自己不顧一切想過的生活？有沒有因為現實與理想千差萬別而痛苦撕裂？有沒有妥協，不得已被壓抑？有沒有做著不喜歡卻賴以糊口的工作？

　　夢想啊，當我面對你時，我多麼想呐喊，在我臨死之前，我不想因為只剩下對你的記憶而感到羞恥！

　　劇場裡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最後，由林仕玉作詞的那首具有強烈說唱搖滾風格的主題歌《活著》，更讓劇場達到癲狂的高潮，人們一起看著螢幕提示大聲呐喊。謝幕後，觀眾仍是久久不散。

　　演出大獲成功，第二天的網上、報紙上，有十幾篇報導相繼出爐，有闡述劇情的深刻，有讚美形式的創新，有介紹導演的創作天分，還有介紹裡面的主題歌音樂。林仕玉迅速躥紅，成為焦點和天才，再也沒人說他稚嫩，許多公司蜂擁而至買他的劇本和歌。

　　李紅揚眉吐氣，成了林仕玉的臨時經紀人，替他打理突如其來的大量事務，連葉婉晴也被一群記者圍追堵截，那是因為接受採訪時林仕玉特意提到她，一個優秀的姐姐，在他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對他伸出援助之手，也就是劇中的那個幫助男主角的原型之一，而且她還參與了劇本創作。

　　林仕玉對葉婉晴的好意吹捧立即引起了記者們的極大興趣，對於她的非專業身份與背景，記者們更感有趣，恨不得立刻撬開她的嘴，好從她身上挖出出人意料的香豔或者淒美的故事。葉婉晴對相中她的記者們裝傻充愣、退避三舍，可偏偏有個女記者窮追不捨，不知從哪打聽到葉婉晴的家，接連三天守在葉婉晴家的門前。

　　葉婉晴見她誠懇，便由李紅作陪，接受了女記者的採訪，回答了她幾個問題。

　　記者問：「我不能相信，你竟然是一個非專業創作人員，你是怎樣構思那樣一個女人？在劇中突兀得恰到好處，又和劇情很吻合。」

　　葉婉晴說：「這主要是林導駕馭故事的能力強，所有劇情語言都是由他組織修改的，我只是按他的思路把人們對成熟、衰老的普遍性恐慌，以一個淒涼女人的背景表現出來，只是覺得這種安排更有宣洩的說服力。」

　　第二天，那家雜誌上竟出現了顯著標題：《當我的身體被拋棄》，副標題為：《理由》女作者情感直擊。

　　當李紅把雜誌拿到葉婉晴面前，葉婉晴被氣得目瞪口呆。李紅說：「姐姐，不管你採用什麼方式反擊，你都別生氣、別當真，你只當一遊戲。現在遊戲開始了，牌在你手裡，只要你一告他們，你就紅了！」

　　葉婉晴只氣了幾分鐘，便心平氣和，說：「告他們，是你這種人的做法，我可不想當明星，就當蚊子叮一口算了。」

　　李紅氣得直跺腳，大喊：「姐姐，我給你出訴訟費當證人啊！為了小妹的前程，求求你告他們吧！」

　　二

　　演出圓滿完成的最後一天，劇組所有成員在一家五星級酒店開慶功會。

　　打發完記者與媒體，話劇的核心創作、演藝人員，和林仕玉的一群最知心的朋友到一個大包廂裡狂歡。一直在幕後、從未露面的投資老闆也終於出現了，李紅悄悄指給葉婉晴，那是林仕玉的同居男友，一個成功的商人。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個子不高，微胖，戴副金絲邊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一眼望去，給人一種異常整潔的感覺。他溫和地笑著，很少說話，在這群狂熱的嘰嘰喳喳的藝術人群裡一點也不顯眼，別人對他講話，他客客氣氣卻有點漫不經心地敷衍。與鄭旭澤的朝氣蓬勃相比，更多了成熟男人的安穩與睿智。

　　相比之下，林仕玉是中心，是人人羡慕的對象，整晚都被大家眾星捧月地簇擁著，他臉上的笑容仍是矜持中帶著溫和，卻有種熠熠發光、心滿意足的美麗。他男朋友遠遠地看著他，眼神裡有欣賞，有溫暖的愛護。葉婉晴心潮起伏，旁觀兩個男人之間隱蔽、困難重重卻溫馨的愛情，更讓她有了顧影自憐的傷感。

　　大家仍然沉浸在自己營造的戲劇夢境裡，一瓶瓶白酒、紅酒被喝光，酒精更加重了人們的激情。有個演員找來一大摞本子，那是臺詞本，他打開本子，大段大段念著劇裡的臺詞：

　　我想和你談談心靈。

　　聽到這個詞，你已在心裡暗暗嘲笑我。你試圖掩飾你的輕蔑與不屑，你試圖應付，目光刻意閃躲。

　　我知道這個字眼，很多人都避免談它，因為它太浪費時間，太阻礙實質的生活，甚至，它越真實，就越會成為叛徒，暴露我們的弱點，盤剝我們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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