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襲(43)_薑竹青

四十三

　　三

　　晚上，葉婉晴回到宿舍，屋裡靜悄悄的，吳俊寧不在。

　　她隨手把教案放在寫字臺上，突然發現水杯下壓著一張紙，旁邊還放著吳俊寧的傳呼，那原本是她的，後來她買了手機，把傳呼給吳俊寧用。

　　晴晴，我立刻要回家，我媽得了急病，病得很重，已經住院了。我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手機關機，辦公室人說你去開會了，我沒等你，是因為我要趕六點的火車。我已經辦了離校，行李已經托運走了。

　　我已經決定回我們縣高中做老師，原諒我沒跟你商量就做了這個決定，但就目前的狀況，這是唯一的選擇，我媽需要照顧，我必須得走。

　　到家後給你打電話。

　　寧

　　葉婉晴的目光在紙上來來回回掃著，不安重重填滿胸口，他媽得了什麼病需要他長期回家照顧？為什麼他隻字未提？

　　難道……不對！如果真是病危快死了，他根本來不及考慮回家教書！

　　他為什麼不和自己商量就決定回去？看來，他是鐵了心要和自己分開兩年了。一陣強烈的失落突然塞滿胸口，震怒之下，葉婉晴抓起桌上的小瓷馬，狠狠摔向地面。小瓷馬喀嚓一聲粉聲碎骨，半邊碎臉上的眼睛仍是笑眯眯的。她愣了幾秒鐘，騰騰出門快步下樓，夕陽的金光晃得她睜不開眼。她急匆匆走向主樓，來到辦公室打電話推了明後兩天的監考，和教研室老師交代了工作，又打季榮萍手機想口頭請假，季榮萍沒接。

　　媽的！愛接不接！

　　葉婉晴回宿舍拿了隨身衣物，匆匆趕往火車站，到了車站售票處才知道，去北京只剩下一趟直快了，還是半夜的過路車，又是暑假高峰期，沒座。

　　葉婉晴還是買了票。

　　她坐在候車室裡，僵直地等待著午夜的來臨，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覺得一陣空曠，忽然覺得，即使過幾天見到他，他給她的解釋再合理，在某一方面，她都不能原諒他。

　　他的走，已經構成對她心目中高於一切的愛情的徹底傷害，就算他現在回來，他們的愛情都不再是最初的完美無瑕了。

　　四

　　十六個小時，葉婉晴幾乎是站到了北京。好在還能趕上晚上到成都的特快。在北京西站，葉婉晴找票販子買了張高價臥鋪票，上車後先讓播音員在廣播裡找吳俊寧，未果，她疲累至極，上了自己的鋪位倒頭便睡。

　　這一睡將近一天一夜，醒來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她坐在車窗旁，看著明亮的窗外，越往南，天黑得越晚，火車在秦嶺的山麓裡穿過，滿目深碧的綠色。

　　吳俊寧一定是坐了昨天中午直接到眉山的火車，算算，再過幾個小時吳俊寧就該到家了，他會給自己打電話嗎？怒氣再一次湧上來，直到她想找他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他家電話！

　　那是因為吳俊寧對她說過，他媽媽神經衰弱，怕吵，晚上睡得極早，不讓葉婉晴打過去，從和葉婉晴認識，吳俊寧只在去年過年時回過一次家，所以她根本沒記吳俊寧家的電話，現在這些細節，更加深了她對吳俊寧的怨懣。

　　葉婉晴的手機一直開著，她希望吳俊寧能在她到達之前打給她，可直到第二天早晨到成都，吳俊寧也沒打來。葉婉晴心中怒氣更長，從成都換了長途汽車，因為期待手機響，耳朵幾次出現幻聽。好容易過了眉山，到Q縣一段又在修路，長途車走得像老牛一樣，正值盛夏，又悶、又熱，潮得人喘不過氣。坐在顛簸的滿是柴油味汗臭味的長途車上，葉婉晴難受得想死的心都有。終於熬到Q縣，出了長途車站，葉婉晴長長出了口氣。抬眼四望，小城秀美整潔，與北方的風景大相徑庭，葉婉晴胸襟一爽，心頭的積怨立刻煙消雲散，此刻，只想早點見到吳俊甯和他媽媽。她叫了輛人力三輪，匆匆來到縣一中。

　　在校門口收發室沒費周折就打聽到吳俊寧家地址，就在學校後院的教師家屬樓。葉婉晴來到他家門口敲門，敲了一會兒，對面門開了，一個女人操著夾生的普通話告訴她吳俊寧可能在縣醫院，又大概說了醫院位置。

　　聽到吳俊甯的母親真的住了院，葉婉晴才心生歉疚，忐忑不安，不知怎麼，心頭忽然湧出「紅顏薄命」四個字，她急急甩頭，暗暗呸了兩口，下樓直奔縣醫院。

　　拐過街角，遠遠看到縣醫院的紅頂白牆。她急步走向大門，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吳俊寧正攙扶著一個女人，從大門裡慢慢走出來。葉婉晴一陣欣喜，加快腳步迎上去，走到近前卻忽然停住了，一陣涼意，像蛇一樣從脊樑根兒竄到脖子根兒。

　　這女人是誰？她的背有點弓，腳步蹣跚、目光呆滯，很瘦，瘦得兩腮狠狠地塌陷下去。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人身上，頭便隨著目光一起扭，直到那人走到她身後，她還使勁兒扭著，吳俊寧輕輕拉著她，她才把頭慢慢轉過來。葉婉晴仔細分辨著她臉上和吳俊寧相似的地方。

　　他媽媽？不，不可能！他媽媽怎麼會這樣？

　　吳俊寧一抬眼，忽然看到葉婉晴，愣住了。葉婉晴帶著無數疑問，吳俊寧帶著無數驚愕，兩人互相對望。旁邊的女人也愣了，她看看葉婉晴，又扭頭看看吳俊寧，忽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

　　葉婉晴在叫聲中呆若木雞，女人卻一下躥到她面前，葉婉晴還沒緩過神，突覺得喉嚨一緊，頭一下仰上了天，緊接著就有種快憋死的感覺。她喘不過氣，下意識抓住掐在脖子上的兩截硬硬的骨頭拼命往兩旁拉，圍觀的人沖上來和吳俊寧一起奮力掰女人的手，葉婉晴喉嚨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揪著喉嚨劇烈地咳嗽。在女人瘋狂的嘶叫聲中，她聽到了吳俊寧的喊聲，「媽！媽！別鬧，咱不認識她，不認識她！回家，回家！」

　　聽到這句話，葉婉晴坐在地上睜大眼睛，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像晴天打了個霹靂，一切一切，一切一切一切，全都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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