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來襲(42)_薑竹青

四十二

　　葉媽媽問：「三中沒進去，你想怎麼辦？」

　　吳俊寧說：「阿姨，我這些天再看看，我也想找個好單位。」

　　葉媽媽說：「小吳啊，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商量個事情，工作，你可以找，但你不能再讓晴晴幫你跑了。」

　　吳俊寧驚訝地抬起頭。

　　「小吳啊，你想沒想過，晴晴是女孩，你是男子漢，這抛頭露面的事兒，你怎麼能全擱在她身上呢？說實話，自從她給你跑這個工作，我和她爸是天天提心吊膽，我們不是怕給你花錢，晴晴兩年的工資，我們一分沒動給她攢著，為了給你送禮，都拿走了，我們什麼也沒說。花錢辦事，天經地義，這我們都懂，但我們怕她上當受騙受委屈。找工作，低三下四地求人，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得看人家臉色，聽人家支使，給人家賠笑臉兒，你說你這工作，跑了這麼多冤枉路，花了這麼多冤枉錢，到底不也沒辦成嘛！這社會，太複雜啦，不是像你們想像的那樣，你都不成，還指著晴晴一個姑娘家？我們就這麼一個女兒，還指望她能找個依靠呢，好讓我們臨死那天也能閉上眼睛。不是我說，我們晴晴要是不跟你處，找個能照顧她、對她有幫助的男朋友，太容易啦！我和你叔不是不尊重你倆的感情，你看，你倆處也處了，工作也幫你找了，錢也送了，我們當長輩的，瞭解你家的難處，該幫的，能幫的，我們都盡了全力了。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我們真是幫不了，我們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沒錢沒勢，沒門子沒窗戶，比不了你們家的書香門第，現在我們兩口子又都下崗了，你說，你要指望我們，怎麼能指望得上？」

　　吳俊寧低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從葉婉晴畢業，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葉婉晴給他準備，他每個月三百塊家教錢，剛夠交一年的學費。他畢業找工作，請客送禮買衣服坐車參加招聘會，都在大把大把地花葉婉晴的錢，他心裡哪能沒數兒？

　　每花葉婉晴一筆錢，他就得多焦慮十分、二十分……一百分，他何嘗不想讓葉婉晴花上自己的錢？可這些都得從有好工作開始啊！

　　吳俊寧硬著頭皮說：「阿姨，您放心，我也心疼她，我不讓她再跑了，我自己找。找不著好工作，髒的苦的累的我都能幹，我肯定不讓她再操心了。」

　　葉媽媽說：「這可不是你能不能吃苦的問題，誰都知道大城市好，都想留這兒，可是，留下不容易啊！就拿你倆來說，就算你真的進了三中，你倆的日子都不好過。我們兩口子不用晴晴養活就不錯了，你倆都是工薪族，這房子一天比一天漲，就你倆那點工資，你算算，幾年才能買得上房子？不用說養兒育女，你們能把自個兒忙活好了我都燒高香了，更何況你還沒進去。貧賤夫妻百事哀，你讀了這麼多書，不用我說也比我明白，你怎麼就不能站到晴晴的角度為她想想呢？她幹到今天，容易嗎？她為了早點工作，連保送的研究生都不念，就是為了減輕我和她爸的負擔，她這麼難，你怎麼就不能替她多想想呢？」

　　吳俊寧眼圈一紅，眼淚差點沒掉下來，他重重點了點頭說：「阿姨，您說得對，您放心，我肯定不讓她再和我受一點兒罪，我要是找不到好工作，就回老家，我絕對不會再拖累她！」

　　葉媽媽說：「小吳，我可不是讓你走，也不是說你這孩子不好，我就是擔心晴晴，有什麼話不中聽，你就原諒我這個當媽的心吧。我和你叔一直都盼你找個好工作，真是，天不遂人願，這呀，也是命哪！」

　　說著，葉媽媽眼淚啪噠啪噠地掉下來。

　　吳俊寧心裡一酸，喉嚨一緊，兩滴眼淚還是滾落面頰。葉媽媽掉了會兒眼淚，擦擦眼睛說：「小吳，阿姨不是嫌棄你，實在是我和你叔沒本事，讓你受委屈了。」說著，從兜裡拿出個紙包塞到吳俊寧手裡，「拿著，這是阿姨的一點心意。阿姨知道你現在不容易，阿姨也願意讓你找個好工作。你抓緊時間，多跑跑多看看，有什麼困難跟阿姨講，也是咱們相識一場的情分。對了，可別和晴晴提啊，咱們都讓她開開心心的吧。」

　　吳俊寧想推脫，葉媽媽不由分說把紙包塞到他手裡，又撞上門不讓他出屋。陽光蓬勃地傾瀉進來，他呆呆地握著紙包站在屋門口，好半天，才慢慢走回桌旁。

　　坐下，紙包在手裡沉甸甸地握著，他突然有種衝動，想把紙包摔出去。

　　自從在三中送禮的錢被退回來，他就討厭用紙包著的錢。凡是用紙包的，都不是正常的錢，要麼是見不得人的，要麼是有特殊意義的，為什麼所有東西都要用錢表示？不管是喜歡、討厭、需求、打發，錢永遠是最有效的表達方式，摸摸錢的厚度，就可以掂量出你在別人心中的價值，別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可他就是沒錢。沒錢，在他這個窮人面前，還有愛情存在的地方嗎？

　　愛的力量一點都不像傳說中那樣偉大，相反，正因為有了愛，才有了各種各樣的矛盾，事業、前途、對父母的責任，哪一個都足以讓愛情渺小委瑣。每天毫無區別地活在芸芸眾生中，誰會注意你自我感覺良好的愛情？大家都一樣，都在奔向更高的收入，更高的權勢，自己好像陷入一個怪圈，拼命想跟上別人的節奏，卻總也跟不上。

　　還沒等有工作有表現的機會就被別人否定，憋了滿身的力氣卻使不出來。他想回家，教書，考研，靜下心做點事，讓大家都緩一緩，把這口氣喘過來，可這個城市就是這麼急，這麼強求。晴晴要自己留下，晴晴的媽要自己賺錢，自己的媽要自己回去，自己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大家都滿意？

　　窗外鳥聲啾啾，晨光滿地，在這盛夏欣欣向榮的早晨，吳俊寧千頭萬緒，百轉回腸。他想起考試時常有這樣的題，複雜的運算，複雜的邏輯，可能沒時間理清頭緒，但卻必須在打鈴前交答案，不論是對還是錯，總得算一個出來，或者，答案本身也是一個求知方程。

　　但他總要交個答案。

　　不知呆呆坐了多久，電話鈴突然響起來，吳俊寧擦擦眼淚，接起了電話，一個熟悉的鄉音傳來，問：「請問吳俊寧在咯？」

　　「我是啊。」

　　「甯娃兒？哦喲，可找著你噻。你儘快回來，你媽媽出大事嘍！」

　　「啥子？」吳俊寧一下僵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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