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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她搖了搖頭,把一杯水遞給我,說:「光說話,我總想哭,做點事,我心裡好受一點。」

  我似乎能體會她的心情,又似乎無法完全明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想了想,就問:「你媽媽呢?」

  「幹活去了,她說天大的事,活不能丟。」鄒文亞走到餐桌邊,拿起一塊黑紗,說,「臨出門時,她取下了黑紗,她說自己家裡的事,不能帶到別人家去,讓別人感到不自在。」

  我心裡感到一陣陣痛楚,本想把她媽媽到我家為我做過一次飯的事說出來,以轉移話題,又覺得不妥,想了想,就問:「你媽媽現在的活還飽滿嗎?」

  鄒文亞點點頭,說:「她人好,別人都信任她,都搶著要她去,所以每天很晚才回來。你恐怕很難見到她,要不我來做飯,你就在這裡吃晚飯,也許能碰到她。」說著,就往廚房走。

  我一把拉住她,說:「不不,外面……」我差點把龐亮在外面等我的事說出來了,幸好刹車及時。

  她誤解了,表示理解地說:「還要去找工作,我就不攔你了。」

  我閃出一個念頭,說:「要不,我們一起去找工作,你也正好可以……」

  她搖搖頭,說:「我媽不同意,她說再難的事由她頂著,讓我安心學習。再則,我自己也想把小說寫完,爸爸都不在了,我要為他留個紀念。」

  她這一說,提醒了我,我拉開書包,掏出那卷稿紙,說:「說好由你剪開的,你不剪,我沒法看。」

  她先是一愣,然後,轉身取來一把剪刀,剪開細線,稿紙馬馬上上舒展開了。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進書包,剛把拉鍊拉上,鄒文亞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抬頭看著她,她的眼裡又一次蓄滿了淚水。

  她把我的手越握越緊,直直地盯著我,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信任我的人,你要是個男的,我一定會嫁給你的。」

  我嚇了一跳,但沒表現出來,只是伸出一隻手幫她抹了抹眼淚,說:「那你答應我,不要再流淚了。」

  她使勁點點頭。

  我把手抽出來,輕輕摸了摸她的肩膀,說:「在家靜養幾天,學校那邊我給你請假。」然後,我向她告辭。

  她要送我,我堅決不肯,她就站在門口目送。我剛一轉身,卻看見老二和浪仔站在不遠處。我愣住了,回頭望著鄒文亞。

  鄒文亞說:「別怕,他是好人,我爸的後事全是他幫忙。」說著,就走了過來。

  鄒文亞牽著我的手往前走,到老二旁邊時,浪仔沖了上來,她就鬆開我的手,抓住浪仔的後脖頸,不停地捋毛,浪仔很快就安靜下來。我趁機快步通過,走出很遠,回頭看了一眼,老二、鄒文亞,還有浪仔站在巷道深處一動不動。

  走出巷道才發現,太陽已經沒了,天暗了下來。龐亮坐在石凳上,耳朵裡塞著耳機,眼望著天,腦袋不停地晃動。他顯然沉浸在音樂之中。

  我走過去碰了碰他的肩,他才醒過來,站起身摘下耳機。我怕他看到我的臉,連忙側著臉往前走。他還是察覺了,一把拉住我,問:「吵架了?」

  我搖搖頭,還是把臉側向一邊。

  「可是,你哭過。」他伸手將我的肩膀扶正,就能清楚地看到我的臉。

  「鄒文亞的爸爸割腕自殺了……」我忽然覺得喉頭發硬,忍不住撲到他懷裡痛哭起來。

  許久,淚水盡情地流淌之後,心情好受了一些,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自在,連忙一把推開他。

  他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又何必太傷心呢?我覺得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享受生活。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去飽餐一頓,意下如何?」

  他的口氣很輕鬆。我感覺像嗆了一口水,沒好氣地說:「你自己享受去吧,我該回家了。」說著,就朝車站走去。

  他追上來,問:「我說錯了嗎?」

  「沒有。」

  「可是,你生氣了。」

  「沒有。」

  「好好,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從家裡搬出來的事,就停住腳步,很鄭重地說:「不用,我想清靜一會兒,就在這裡分手吧。」

  說完,我繼續向前走。這次他果然沒再跟上來,一直到上了車,透過車窗,我看見他還愣愣地站在那裡。我心裡掠過一絲愧疚,一閃就沒影了。

  車上的人不多,車廂大得有點空蕩蕩的。車搖搖晃晃地行駛著,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亮起了霓虹燈,閃閃爍爍,我呆呆地盯著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變得非常遙遠。恍惚中,我又想起了外婆,心裡一陣陣發緊,眼前仿佛又看見了那個被外婆拔掉的輸液針管,長長的軟軟的,在風中擺來擺去。針尖上還有一滴殘液,晶瑩透亮,忽然,它變成了紅色,那是血的顏色。我想把它看清楚,不由自主地將眼睛向前湊了湊,卻看到一個保溫瓶倒在地上,湯汁順著瓶口流淌出來。不一會兒,湯汁也變成了血色,天啦!我驚得身體猛向後一仰,靠在靠背上,心咚咚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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