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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57 哀莫大於心不死

  這天后,我變得很乖。每天早晨我都會在七點準時起床,去學一買冬菜包和豆漿,吃完後我會讀一個小時的德語。接下來規規矩矩地去上課。在課上我不開手機、不吃零食、也不睡覺。即便是最枯燥的思想政治課,我也聽得聚精會神。下完課,我就會去機房聽一會英語,做英語聽力題。傍晚時分,我還會去未名湖畔散散步。我覺得日子過得甚好。見不到方予可的人,聽不見方予可的聲音,消失在方予可的世界,我覺得甚好。

  王一莫和朱莉經過這幾天的朝夕相處,膩歪得快要合成一體,我這個當了半路紅娘的人,受到極大禮遇。但凡吃飯的時間點,必邀請我去當電燈泡。我去了一次兩次後都拒絕了。第一是王一莫很少去食堂吃飯,每次拉風地和朱莉在離學校十裡開外的飯館等我。在公車裡,我容易走神錯過站。我習慣了下意識尋找那雙拉我的手,會在灑落的陽光下隱約看見一張溫柔的側臉;第二是他們同情的眼神過於明顯,好像每句跟我說的話都是有意要疏導我,尤其是朱莉,說著說著最後都會將話題引到「男人是個屁」之類的粗俗結論。殊不知,她自己天天熏死在這個屁底下還樂不可支。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零。我曾經就是。在週末的時候,王婕和阿濤總是拉著我去市面上逛。去早市買蘋果,讓我去砍價。我想他們心也太黑了,人家起早貪黑地做點小買賣,我們少買件衣服便能省下很多個蘋果的錢來,所以不看秤不砍價,支付便是,提回來後又等著它們腐爛。這惹得她們更加心慌。她們又帶我去遊山玩水。看看十渡上的瀑布,再去農家院採摘點果子,還給我喳喳地拍了很多照。照片裡的我笑得很用力,陽光打在臉上,倒顯得有些不必要的蒼白。我想他們大可不必這麼關心我。我活得這麼充實,二十年來從未有的充實,我才沒有時間去考慮那些和我不相干的人的風月史。那人是不是快樂,有沒有留戀,指甲是不是還那麼乾淨,眼神是不是還那麼透徹,嘴巴是不是還那麼陰損,我一點也不關心。真的,我一點都不關心。

  可是,為什麼我們的宿舍這麼近,我還是不曾遇見他?哪怕擦肩而過都沒有?

  然後,我在那天狂風大作的午後,聽說他一個月後出國。朱莉在風中忐忑地看著我,有些後悔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北京的沙塵暴真討厭,紮得我眼睛快要疼死了。我還不敢揉它,怕眼睛裡流出來的東西太澀太苦。我只好仰天看著天上那輪透過厚厚的灰白灰白的雲發出慘白光的太陽。我心中的那個太陽,也是這副姿態。那天晚上,我終於蹲在廁所裡,狠狠地扔了電話卡。看它在水中掙扎最後落入管道的片刻,我有了些變態的快感。剛好第二天王一莫要回新西蘭,晚上拉我們宿舍所有人去唱歌。我迫不及待地答應。我跟她們說,老娘今天要做麥霸,你們最好還能拉上幾枚帥哥,我要展現封山之作。她們這幾個星期特別寵我,凡是我說的什麼,都答應。果不其然,去錢櫃的包廂一看,裡面坐著好幾個陌生人,長得一副才俊的模樣。只是,我忽然對帥哥沒有興趣了。看著他們跟看著包廂裡的擺設一樣,實在沒趣。我想妖子要是知道我現在是這副下場,怕是要將我逐出師門,永不得歸隊了。有個才俊提議玩骰子。處罰措施相當下流,贏家投一個數字,就要指定輸家去親那個數字代表的人的嘴。我拍著掌說好,要玩就玩刺激的,反正現在單身一人,玩得起。背景音樂是信樂團的onenightinBeijing。嘶聲力竭的聲音,嘈雜得很。我喝著啤酒,一腳踏在沙發上,將骰子罐捧抱著高空晃。骰子在罐子裡刺啦刺啦響。我「澎」地將骰子擲桌上,扯著嗓子吆喝:「下!老娘要親遍所有人的嘴,都把嘴給我嚓乾淨嘞!」我想我要再叼根煙,我就是一賭徒混混和流氓。然而那天我的運氣出奇地好,十賭九贏,唯一一次輸了,親的還是朱莉。我心不甘,叫囂:「朱莉,我親你還不如舔我自己。不行不行,我算是你和小莫的恩人,你奉獻一下你家小莫。」說著我就要紳士地伸出了右手,邀請王一莫出列。宿舍的人知道今天晚上我要玩瘋,都由著我。大概前一陣子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姿態比什麼都恐怖。她們寧願看我瘋,也不願我做那個行屍走肉般的乖寶寶。所以我有她們這座靠山,膽肥得不行。王一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聳了聳肩看向朱莉。朱莉拿著搖鈴晃:「小莫,你不要聳肩嘛。一聳肩就跟外國人似的了,感覺跟我們都有文化差異一樣。在國外住十多年,生活習慣都改了。你給我再改回來。去吧去吧,讓我家姑娘親一下。你就當買肉哈。」我高高興興地蹦?Q過去,可是我的眼淚卻快要溢出來。因為我在想,如果方予可在國外住了十多年,他會不會也改了生活習慣?比如不再愛吃我愛吃的東西,不再愛喝我愛喝的飲料,不再記得我這樣一個被他罵白癡的傢伙了?所有的人都等著我的親吻。我卻忽然不想了。那縷希望對面的人是他的想法是那麼明顯。

  是的,我想他。不管我在學一排隊吃著包子的時候,在讀德語的時候,在看黑板的時候,在未名湖畔的時候,他的身影總是見縫插針地進到我腦子來,密密麻麻,滿滿當當。手機號扔了,可我還記得他的號碼;分手了,可我還記得他的擁抱;出國了,可我還會記得他的氣息。

  哀莫大於心還不死。原來,我沒有辦法那麼沒心沒肺。我愛他。我很愛他。即便他丟下了我去了英國,我還在讀英語,只是希望我某一天也可以生活有他的空氣裡,能偷偷地看一下他。這些卑微的想法如此深刻。我甚至連開玩笑的吻都不想分給別人。我只想和他……我望著王一莫的臉有些尷尬,頭遲疑著靠近,眼睛慢慢閉上,心裡有無數個小聲音在說「不要不要」。就在那刻,我感到了身後有力的手將我的肩桎梏住。我轉身,看見的是那墨黑又憤怒的雙眼。這雙眼的主人蠻橫地拉著我的手,把我拖出包廂外。

  包廂裡的音樂不停。「我已等待了兩千年,為何良人不回來……」過道裡,傳來其他包廂裡爛俗的情歌。隱隱地還能聽見有人在廁所附近嘔吐的聲音。

  方予可就這樣站在我面前。墨綠的格子衫襯得白皙的臉甚是好看。只是這張白皙的臉現在憔悴疲憊又憂傷。相顧無言。爛俗的情歌還在唱,嘔吐的那個人似乎要將膽汁吐出來了。我的心跳就在這些情歌和嘔吐聲中平靜下來了。於是,我有骨氣地轉身,卻又被拉住。身後是方予可輕輕的歎息。我的眼睛就這麼又酸了。以前用各種或高深或直白的語言諷刺我時,我生氣得想咬舌自盡;現在不諷刺我了,只是一聲歎息,居然也能讓我難受得窒息。他歎著氣說:「對不起。」「吧嗒」眼淚就垂直地滴落在地磚上,彩燈照得它五顏六色,絢麗奪目。

  他繼續在我身後說:「那天的事情對不起。我喝多了。」我的手被他握在身後。方予可的手沒有像以前那麼溫暖,甚至有些涼。他繼續說:「我要出國了。以後你一個人多照顧好自己。記得再懶也要自己打開水,不要隨便喝涼水,酒也要少喝,玩起來不要這麼瘋,有什麼事情不要老逃避,不高興的事情要說不出來,委屈了就來找我……」太囉嗦太囉嗦,方予可你知不知道我很嫌棄你……我轉過身憤憤看著他:「我很委屈,我現在就很委屈,跟你說了有用嗎?以後遇上委屈了,我上哪裡找你去?你告訴我國際長途怎麼打?倫敦的區號是多少?我天亮的時候想哭的時候,是不是還要算一下你這邊幾點了,白天還是深夜,你睡了沒有,被我吵醒了沒有是不是?我還要想一想,我這麼打擾你好不好,你會不會討厭我?我周林林平時說話多大氣,拿得起放得下的,為什麼要變成這麼可憐的人?明明是你甩了我,我卻死強著嘴和你分手,最後我還要巴巴地給你打電話跟你說,我委屈得不行,難受得忍不了了。我是不是要這麼活?我這麼活著的時候,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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