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盛夏流年朝朝 | 上頁 下頁
八十四


  小學的時候,我都沒有見著她,我以為我這一生都要見不上她了。我想她的眉目,開始漸漸模糊。我不再確定她額上是不是有粒小痣,不確定她是不是喜歡嘟嘴。只有她摟著我說「好了啦好了啦」還讓我念念不忘。幾乎我自己都以為我要忘記這段歷史,以為這只是人生長河中的一首插曲。但為什麼我聽到有人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的時候,我還會無由的憂傷和期許呢?

  初中的時候,爸媽和好了,我們全家都搬到了新社區。隔壁家善善雖然比我大好幾歲,但還是變成了我的好友之一。他喜歡收集各種衝鋒槍,他說小時候老被人搶衝鋒槍,看到衝鋒槍的時候,就怪異地想把它搶回來。他責怪小時候的鄰居過於勇猛,害他有了怪癖。我當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她。她那會兒也是對衝鋒槍有著獨特的情緒。我脫口問他搶他衝鋒槍的人叫什麼名字。我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彷佛埋藏了很多年很多年,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東西忽然就要破土而出,忽然就要重見光明。當善善告訴我她的名字時,我心如擂鼓。我執意地要求他給我看那個人的照片。善善跟看怪人一樣看著我。我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是沒有辦法。她說得對,也許感情是一種執念。為了這份執念,我陷在這個泥潭中,到現在也沒拔出來。我看著照片裡沒心沒肺笑的還是穿著小學校服的她。門牙剛掉,新牙還沒長,對著滿臉是泥巴的善善放肆地笑。很好很好,我跟得了寶貝似的把照片取走,然後把它放在了錢包的最裡層,我最難受的時候我總有把它抽出來看看,就像鎮定劑,就像安魂湯,看完了我便心安。

  從善善那裡,我得知她初中所在的學校。我壓抑不住自己,偷偷去找她。我想過了這麼多年,我肯定認不出她了,但我還是向學校請了事假,固執地去了她的學校。我不安地尋到她的教室。正值下課,教室裡面人頭攢到,我緊張地沒有放過任何一個投入視線的人影。可我還是沒有找到她。我黯然地想,莫非我是在追尋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也許她早已不是當時那個她,我只是活在一個自己編織起來的夢裡面而已。當上課鈴響,我準備從這裡消失時,我在教室窗戶外看到一張面朝我的睡臉。微風吹過,她的劉海隨風輕輕拂動,臉部線條沒有小時候那麼剛毅,多了些柔和。上課鈴聲絲毫沒有影響她。只是眼瞼略微地顫動,我擔心她會醒過來,但她還是那麼安靜地睡著,像個天使。我悸動得站在一旁,那個遙遠的夢境瞬間如此真實,我伸手便是。她的同桌猛地搖醒她,她驚恐地醒來,看到周圍所有人都在起立和老師問候,她也慌慌張張站起來,坐下後便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教科書。我很想笑,想靠近摸摸她的頭髮,想把她摟在我的懷裡,我第一次清醒地明白,這就叫心動,這就是愛情。

  在她的學校瞎逛,我忽然覺得整個天空變得晴朗,整個學校變得親切,彷佛她待過的地方如天堂般散發著金色的光芒。

  後來,我每週都會騎單車去她的學校,有時候能遠遠看到她,有時候只是在學校裡閒逛。我對這個學校的感情甚至超過我的母校。我清楚,學校什麼時候開了第一支玉蘭花,哪顆樹上新築了燕子巢窠,還有她什麼時候開懷大笑,什麼時候獨自憂傷。偶爾去他們食堂吃飯,會碰上她嘟囔著嘴狼吞虎嚥,跟非洲饑民般貪婪狼狽。每天雷打不動的一個雞腿、一小盤紅燒肉。所以那次她請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便點了這幾個菜。她照常一掃而光。

  讓我傷心的是,她沒有認出來,儘管我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她只是靜靜地走過,然後在我身後偷偷地跟旁邊的人說:「哇,你看到那個帥哥了嗎?」,旁邊那個人點頭後,她又說:「看到帥哥你還這麼淡定,我還以為我長了陰陽眼,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帥鬼了。」我笑。她總有辦法讓我笑。後來,她虧欠般地給我講腦筋急轉彎,給我講冷笑話時,我都很想笑。但我還是假裝很生氣。她便忐忑不安地承認錯誤了。雖然承認的方式有些怪,但確實是她獨有的方式。她永遠有辦法讓我生氣不起來,即便她把親吻這個事情解釋得亂七八糟,甚至把所有從飛蟲到王八之類的的動物都動用上。我威脅她不能在別人前面喝酒,我怕她失態後,找別人親去了。這事我不能慣著她。我眼睜睜地看她兩次醉酒,每次醉,都把我折騰得不輕。第一次喝醉之前,茹庭讓我幫她去超市抬飲料回去,卻沒想到碰上她。那時候她和小西每週都一塊兒吃飯。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她遲早都要面對這個現實。但我卻沒法告訴她,我明白心痛的感覺。我還嫉妒小西。嫉妒是個壞東西。當我看到她沖著茹庭發邪火的時候,我也發火了。大概邪火是可以傳染的。我堅持著要她道歉,沒有一點退讓,彷佛她的退讓能讓我好受些一樣。可是當她真的退讓,鞠躬道完歉去結帳的時候,我愣在那裡。我看到櫃檯上的啤酒,看到她慌亂地尋找錢包,看到她傻乎乎地落淚,看到她怪誕地飛奔離去,我便知道,我永遠別想傷了她。因為傷了她的同時,只會更傷自己。我未必是她的連體兒,而她卻是我的心臟。

  我瘋狂地打她電話。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她卻沒有接。我急得撞牆。想起她狼狽的樣子,我便產生從未的不安。我甚至打電話給小西,問他有沒有她的消息。小西茫然地說不知道。我心更慌了,那時我都開始期望她能找小西哭去,也比一個人躲起來好。

  電話接通的時候,我聲音都是哆嗦的,我問她在哪兒,只會重複著問她在哪裡。她說得對,我變成了複讀機。遇上她,我便沒有了正常的邏輯,不會清晰地思考。這真是個不好的習慣。我陪她喝一罐一罐的酒,聽她講她的愛情,她的一見鍾情,她的悵然若失。而我只能做聽眾,一個心裡淌著血卻又無法呻吟一聲的聽眾。把她扛回家的時候,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哭,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又要回家,像個小孩一樣地鬧。我只好摟著她:「好了啦好了啦,大不了我陪你睡啊。」然後我給她唱「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我想我真是個傻瓜,只會用她給我留下的東西安慰她。我已經沒有了別的辦法。

  第二次喝醉酒的時候,場面已經超出控制。我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肆意地親我,親完後跟沒事人一樣趴桌上,剩我傻瓜一樣佇立在原地。我又聞到了小時候那股肥皂的香味,聞到了那股清香,儘管當時的酒味快要掩蓋住它。她像猴子一樣掛在我的身上,在我耳邊輕聲說著只有我能聽得到的情話。男人的本能讓我有些衝動,可是她還不自知地要脫我的襯衫,全然不顧旁邊傻愣著的善善。我讓善善自己打車回賓館,又把她連哄帶騙地馱出海底撈。海底撈旁邊就是個賓館,迎賓小姐熱情地走向我們,害得我狼狽地背著她跑。她這個狀態,沒有計程車司機想接我們活。我想給朋友打電話讓他們開車來接,又怕她人來瘋。我就這麼走幾步停幾步,夏天的晚風吹向我們,我的她在我背上。我很幸福。她時而啃啃我的耳朵,時而揪著我的頭髮,我被她弄得很難受,只好吼她:「你再這樣就要後悔了。」她傻傻地樂,拍著我的臉說:「我覺得我認識你,也許很久很久之前,在我們還沒有記性之前,我們就認識了。」我的心變得軟軟的,暖暖的,她鬧什麼她要怎樣便都隨她。本來我就是要寵她的,她不鬧,我怎麼寵呢?

  到宿舍的時候,她大唱大跳,要告訴全世界,她找了個帥哥,而且他們要同床。我不介意她這麼說。我還恨不得變成事實呢,只是我想讓這個事實在她清醒的時候發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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