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色煙花(48)_黃榮

四十八

　　事實證明，小哦的強制改造計畫還是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從此不再見到小呀和一幫腦子不健全的傢伙廝混在一起，並且按時上下班，不遲到，不早退，誠實守信，尊老愛幼，談吐舉止文明，立志成為新時代模範青年，給廣大青少年樹立好榜樣。

　　這樣喜人的跡象讓小哦和我，深感欣慰。

　　年後第一天上班發現一個奇特的景觀，公司所有生物個個長得肥頭大耳，可見這年把他們給喂的，懷疑是注射了豬肉激素什麼的。像王富貴那廝，我都不知該如何形容此人，只見一艘巨型航母開了過來，讓人擔憂房屋結構是否穩固。惟獨我好像比以前更瘦了。走半道遇見一巨型女子，貌似韓紅，我盯半天沒認出來，以為是新同事，所以就走了過去，結果這人將我叫住，凶巴巴地說：過了一個年，就六親不認了啊。

　　這聲音似曾相識。然後經人指導幫助，我才確認下來，這是我姐。

　　來到辦公室見到三個陌生人，鑒於前面的教訓，我終於還是克服萬難把這三人認了出來。

　　吃肥之後的苦惱就是減肥，儘管這些傢伙一直在自我安慰說肥有肥的好處，諸如刮來一陣大風，他們能夠保持屹立不倒，而像我這樣的，牽根線就能當風箏放了。然而一切都是虛偽的，只有現實才是真實的。這些傢伙無時無刻不在為自己的瘦身夢想努力著。比如打麻將就是一項值得推廣的運動，打了一個月下來，效果明顯，只是比較局限，大家的腰部以上基本恢復原貌，以下依舊維持不變，遠處一看，整個一葫蘆。

　　於是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了許多的好辦法。比如，打麻將的時候，下面也不閑著，雙腳各舉一個啞鈴，上下不停地做，然後就可以看見此人汗流浹背表情豐富的樣子，讓外人看了還以為打麻將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還有就是抽掉椅子，邊打麻將，邊在一旁做各式各樣古裡古怪的減肥操，並對外宣稱這樣做的好處是能讓對手眼花繚亂從而胡亂出牌。

　　然後是第一季度的公司財政報告顯示經營業績慘澹，原因很簡單，大家都忙著減肥去了。有同志轉行去做減肥茶代理的，有同志請假在家研究各類減肥廣告的，有同志整日蒸桑拿不肯出來結果給蒸進醫院的，還有同志有事沒事上廁所都不忘練習健身操終於練得全身抽搐的，更有同志天天絕食最後胃給磨得穿孔的。總之，大家是為了同一個目標。

　　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這幫傢伙會為了工作上的一個目標而如此狠下苦功。這一切據說都是一種叫做美的東西在作祟。

　　之後一天，那個冒充韓紅、名字叫姐姐的傢伙終於不堪上層的重壓，引咎辭職，由此產生一系列連鎖反應，首先就是王富貴從32樓跳下去，腦漿四濺，血肉模糊，地面被砸出一個類似恐龍腳印的大坑。之所以選了一個不算吉利的數字，是因為此公的真實年齡是32歲，並且不再有機會改寫。此後，大家過了一陣和平的生活。接著公司被一個叫黃是人的債主接管，此人上臺的第一件事就是裁員，採取的裁員手法很先進很民主，通過職員不記名投票結合高層考核。

　　不出意外，我即將成為犧牲品，為此我早有準備。

　　一個良辰吉日，我永遠地離開這家混蛋公司。同事對此的想法是，少了一個輸錢給他們的炮手。為此大家惋惜不已，臨走時裝出依依惜別的樣子，說媽的以後有空一定要多聯繫，搓上兩圈。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有空。從此不曾聯繫。和所有曾經在我的世界裡停留過的人們一樣。

　　從公司辭職回來後，我對工作不再抱有任何想法，重操舊業，搞狗日的文學。

　　為了不讓自己感覺到空虛和無聊，失去對生存的渴望，我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每天清晨陪小呀散完步回到家中，立馬將自己放倒在床，三分鐘之內如果不幸沒能睡去，就出門步行到離開這裡有段距離的步行街，去位於那裡的一家超市跟在一群老頭老太們後面排隊買早市的特價商品，然後不急著回家，在地上攤張不知從哪弄來的廣告傳單用來墊屁股，在這些老頭老太們中間席地而坐，耐心等待超市送來的晨報，然後再拿購物發票去兌換。回家路上，眼神四處遊走，提高警惕時刻注意哪有空礦泉水瓶子易開罐廢鐵絲硬紙殼之類的值錢的東西。黃昏吃過晚飯，拿張小椅子，去到附近的街心花園，坐在亭子中，傾聽老人的二胡。

　　一早我出門，看見我家圍牆外頭有個小兄弟在辛勤勞作，看架勢是要挖個地道通向我家。這刺骨寒天裡挖得他滿頭大汗，你說容易嗎？我當即就被此人的精神所打動。我跑過去沖他打招呼：忙哪？

　　他頭也顧不上抬，邊挖邊應：是啊，爭取年前把這個工程完成。

　　加油！有什麼困難儘管找我啊！說完我就開溜了。

　　夜色下垂，我玩一天回家吃飯，發現那人還在摸黑工作，地道相較之前只深了幾個釐米，我再次為之感動落淚。睡前我突然記起我家圍牆下面填的是從外地進口的不知名硬土，傳說此土在漢唐是專門用於修墓的。我覺得很對不起這位小兄弟，於是失眠整宿，第二天天沒亮就跑去告訴此人這個不幸的消息。為了彌補我的過失，我出去帶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叔叔回來幫他，只當提前三月學雷鋒。然後這兄弟被莫名其妙地銬走，走到一半他恍然大悟，賴地上大哭大叫起來：員警叔叔我冤枉啊——

　　我朝此人投去慈善的目光。這麼做實際上是為了他好，偷我們這窮苦人家實在是太不明智，他在籠子裡過年起碼比在外面過得要衣食無憂。

　　新春伊始，大家普遍覺得一年之際在於春，於是紛紛傾巢出動。我已三個月不曾見到我的姑娘，幾乎忘了此人，然後第一天出門就莫名其妙被一夥職業流氓團結一致打一頓。後來我做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就是去老師那裡告狀，並且在此之前我一直非常天真地認為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我們敬愛的園丁一定會幫我伸張正義，將邪惡斬草除根。待我淚眼婆娑訴完委屈，老師一臉同情，還掏出手絹為我擦拭眼淚。我感動得差點跪地上腦袋磕破請大人為我做主。

　　那天告完狀之後，心情舒暢，想欺負我的傢伙這下慘了。結果第二天我再次被一幫熱血青年K了一頓，我還一個勁地叫兄弟哥們萬事好商量，搞錯了搞錯了。因為這次換了一批我不認識的人馬。他們邊兢兢業業地施展拳腳邊喊道：叫你小子告狀！這次他們超額完成任務，我想他們的老大應該非常滿意。隨即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同時被中醫學堂以尋釁滋事的罪名開除。

　　出院後，我覺得自己沒臉見人，更加沒臉見我的姑娘，因為我臉上的傷疤還沒消失。

　　養傷期間我就一直在殫精竭慮地策劃怎麼復仇，然後帶著我的姑娘一起私奔。之後一個春暖花開的下午，我終於開始行動，偷偷摸摸返回學院，但不幸的是，我看見那個曾經屬於我的姑娘此時正一臉幸福地依偎在學院阿姨的兒子懷中。我一度不將此事悲觀化，而是豁達地認為，這個女的可能以為我死了，改嫁是她的合法權利，祝他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至於復仇計畫，最後終歸流產。因為此時我理解到，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但為了對得起自己的心血，後面帶著姑娘私奔的計畫還是要付諸實踐，卻很快又痛苦地發現無人可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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