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入指間的時光(25)_李泓業

二十五

　　好人

　　天剛剛亮，丈夫就挑著兩擔穀去繳糧了。村長家的雞發出破曉的鳴啼，大地籠罩在昏暗之中，寥寥地響著草叢間蟈蟈和蟋蟀的叫聲。

　　妻子收拾了一下殘破的木床，濕冷的被褥散發著發黴的味道。她把昨天沾滿泥汙的薄汗衫扔進盆裡，從一旁摸出一塊肥皂，關好家中"咿呀"作響的木門，向水塘邊走去。

　　她去洗衣，明天好讓丈夫穿著乾淨的掛膀汗衫去農作，她知道家中就要沒有米了，要省著點吃。她也知道孩子在學校裡會餓著，但是家裡再也拿不出吃的給他帶去了，她已經裝了一小袋米給他了。孩子一個星期回來一次，回來就躺下睡了，畢竟三十多公里的山路，走回來肯定會累的……

　　她想著這些事情，並不斷搓洗手中的衣服，揉出一團團泡沫，浮在水面上破裂沉澱。

　　這時她覺得奇怪，鄰家的四姨怎麼沒來洗衣？若是平時，她和四姨肯定在邊聊著天邊洗衣的。四姨命苦，幾乎每天見到她都會發現她手腕或臉上又增添了一道瘀黑。本來是很漂亮的姑娘，都怪嫁了個酒鬼老公，動不動就打她。

　　三個月前，四姨生下一個可愛的小生命，鼻子皺皺的，全身都是肉。

　　四姨喜歡抱著他搖啊搖，哼著她以前在娘家的歌謠，說："小寶貝啊！你快快長大，來幫幫媽媽，幫幫媽媽！"家裡吃的也快沒了，四姨忍著餓，卻從未停止餵奶水給孩子，她的乳房都開始乾癟了，她卻一臉的幸福。而那個老公仍然動不動就來找他出氣，又或者摔家裡的東西。

　　昨天她老公喝得爛醉回家，還和四姨吵了起來，一聲玻璃的碎裂聲後，就再沒有了聲音。

　　洗完衣服，她抱著盆子往家裡走，路過四姨家時，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她便走過去敲門，喊："四姨，你在嗎？"沒人回答，她猶豫了一下，推開了那扇門。

　　"呀！"她驚呼一聲，見四姨躺在地上，額前開了一個口子，地上一大灘鮮紅的血，滿地的玻璃片。四姨死了，她老公一個不小心殺了她。她四處尋找，沒有看到四姨老公，卻見到那張床上，嬰兒被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正放聲大哭著。她過去把孩子抱了起來，搖啊搖，孩子慢慢停止了哭聲。她抱著孩子往家裡走，走了兩步又停下，考慮著要不要先和老公商量一下，家裡也快沒吃的了，怎麼養得起一個孩子？她焦慮地回來踱步，最後一狠心，抱著盆子回家了，然後又去村裡報了案。

　　傍晚的夕陽在頃刻間便灰飛湮滅了，丈夫今天回來得比以往要早，他踏入門檻，捧起一碗水大口喝起來，喝完便坐在橫板凳上歎氣，妻子一旁擺好了飯碗，裡面也只有蓬鬆的半碗米飯。妻子坐在一旁，手指來回翻弄著衣角，想開口說什麼，又沒說。

　　"哎，你知道不？鄰家的四姨死了。"還是丈夫先開口了，妻子一愣，低頭沒有說話，"聽說是被祥子打死的，祥子也跑腿了，看是追不回來了。"丈夫又歎了口氣，抬頭從門口望著支離破碎的天空，"四姨不是有個孩子的嗎？咱把他抱回來吧。我當時問過村裡的人，沒人肯收留，咱省著點吃，應該熬得過去的。"

　　他說完，轉向自己的妻子，卻發現妻子一動不動，像個木偶，"怎麼了？你不願意麼？咱還有多少錢……俺明天去坑裡掏魚吧，你去把孩子抱過來，馬上去！"丈夫堅決了起來，語氣也硬了，見妻子還是不動，他一下站了起來。

　　妻子也站了起來，走到木床邊掀開棉被，溫柔而低聲地說道："他已經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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