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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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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過大家都說是男孩。」啟珊點點自己的臉頰,「長了好多小紅斑。都說帶男孩的時候,媽媽會變得難看。」 齊翊笑了笑,「怎麼會?不過,在我印象中你還是當年的那個樣子,沒想到已經要做媽媽了。」 「我有多久沒見過你了?」啟珊問道,「其實最後也挺尷尬的,幾乎每天都在大吵。我真沒想到自己還有勇氣這麼坐在這裡,和你說從前的事情。」 「你沒有做錯什麼,只是……」 「只是缺乏信任是不是?」啟珊淡淡一笑,「那時候我剛剛二十一二歲,以為男朋友背著我和別人不清不楚,還有了孩子。讓他解釋,他不肯多說,只問我相不相信他。後來阿梅親自來和我解釋,我才明白,她總和你們樂隊在一起,跑去儋化和峂港,並不是為了江海。我相信他了,頂著家庭的壓力要和他在一起,哪怕他背景複雜,拿不到學位,我都不在乎。可他卻不肯為了我留在北京。他說他不喜歡大城市,但是我在這裡啊。北京真的就那麼糟麼,甚至比不過海邊的一個小鎮?」她輕歎,「當然,那時候我年輕,以為愛情是無所不能的。更何況,對方是江海,他或許從來都不會為任何人做任何改變。」 蔡滿心已經大概明白了啟珊的身份,緊緊抓著扶手。 齊翊寬慰道:「阿海知道,你家裡施加的壓力已經很大了,而且,你也並不想去峂港。如果勉強在一起,現在也不會開心。」 「但如果他留在北京,或許就不會……」啟珊紅了眼眶,輕輕啜泣,「不好意思。或許今天我不該和你說這些。不過知道江海出事之後,我心裡一直很悶,這麼多年,又不知道有誰可以說一說。」 「愛情,真的也是要天時地利的吧。」蔡滿心緩緩開口,「人真的應該為了感情放棄一切麼?或許,大家都只是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生活的環境而已。如果他選擇留在這裡,庸庸碌碌地活下去,那麼,他也就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他了。」 「你也認識阿海?」啟珊問道。 「三年之前,有一面之緣。」 「我只是憋悶了很久,都沒有辦法傾訴。其實當初,到底是他放棄了我,還是我放棄了他,真的也說不清。老怪說得對,愛情沒有改變我,我也沒有足夠的勇氣拋開北京的一切去峂港。」她低下頭,撫著隆起的腹部,神色溫柔,「這樣的生活其實更適合我,安安穩穩,按部就班。但在年輕一些的時候,或許會更喜歡那些有棱角的男孩子吧。好在當時我已經有了感情深厚的男友,否則聽到他出意外,恐怕真的不知道要怎麼熬過來。」 啟珊的丈夫來商場將她接走,蔡滿心和齊翊仍然對坐在咖啡店裡。 「這世界還真是小呢。」她笑笑,「我從來沒想到會遇到他大學時代的女朋友,甚至沒有設想過她的存在。」 「自從畢業,我也再沒有見過她,也已經許多年了。」 「其實,她是幸運的。」 齊翊伸出手,似乎要握住她的手掌,在半空凝滯片刻,最終落在她手邊的坐椅扶手上。 蔡滿心笑了,釋然地搖搖頭,「別擔心。我覺得,自己也是幸運的。我遇到了他,改變了我的生活,中間也經歷過波折,但現在似乎一切都漸漸好起來。在難過時,我曾經想過,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但曾經擁有過,總好過一無所有。」 「看到你這麼積極樂觀,我就更放心了。」齊翊道,「我回上海住一周,然後就去峂港,看看臨走之前還有什麼能幫忙的,找資料、寫報告,還是修房子。」 蔡滿心心中失落,轉著手中的杯子,找不到話題,過了片刻,問道:「你媽媽不是曾經在儋化任職,怎麼後來又調去上海麼?」 「我嫂子是上海人,我媽退休後,去上海帶小孫子。我哥……已經不在了。」 「哦,對不起。」 齊翊神色複雜,「沒事。等回到峂港之後,我再和你說這些吧。」 「也對。」蔡滿心點頭,「這幾天不要想這些,開開心心回去陪家人吧。」 夜裡,齊翊輾轉難眠,半夢半醒之間,仿佛又置身於醫院冰冷的走廊上,幽暗狹長,仿佛沒有盡頭。母親在一夜間蒼老,嫂子撕心裂肺地呼喊著兄長的名字,他不敢看白布下的面孔,仿佛那樣就不必直面死亡。他半跪著,一拳拳打在地面上。 恍惚間又來到和江海促膝長談的夜晚,聽到自己的聲音:「我保證,一切會萬無一失,會有詳盡的計畫和保全措施。而且,這樣也可以洗清你的嫌疑。」 「發生這樣的意外,我們都很難過。」有人拍著他的肩膀,「你不要太自責,這不是你的失誤。我們都沒有想到暴風雨中無線電失靈,江海又回到了船上。」 「我不會原諒自己的。」他起身,「是我遊說他來冒這個險。我沒有辦法留下來,坦然地接受什麼稱讚和榮譽。」 那時雨季已經到來,狂風大作,桌上擺著江海的遺照,手機中有女孩子隱約的哭泣聲:「我能不能,最後一次,見見你?你只要說一句話,或者是一個微笑,我就覺得這段關係是善始善終的。為什麼,你不肯呢?」 他仿佛看見蔡滿心站在淚島的岬角,漠然轉身,長髮在風中清冷地揚起。她一言不發。所有景象疾速後退,縮成遙不可及的白色光點。 齊翊自夢中驚醒,腰上的傷疤隱隱作痛。他不記得泰南海嘯時的景象,只記得震耳欲聾的轟鳴,人們淒厲的呼救聲。背部如同被撕扯開來一樣,他渾身顫抖,滔天的濁浪呼嘯著撲來。強大的水流迅猛地灌入口鼻之中,無法掙脫的壓迫感讓他似乎永遠不能從急流中脫身。當他渾身血污從泥濘中爬起時,感覺自己剛剛真切地經歷了死亡。 在生死邊緣,他想到自己還有未竟的心願。三年來,負疚與自責無時無刻不在咬齧著他的心靈。而無論走多遠,到陌生的世界盡頭,它們都如影隨形。 蔡滿心即將啟程回淚島,何天緯打來電話,說一家衛視台看過省台的新聞專訪,對當地的生態恢復項目非常感興趣,要來拍一期紀錄片,因為要對當地的經濟旅遊等因素加以介紹,想要到思念人之屋取景。蔡滿心略一思索,答應下來。她要了對方連絡人的電話,和攝製組約好在峂港會面。 攝製組的負責人姓柯,比蔡滿心大兩三歲,她便隨組裡的人一同稱她小柯姐。小柯說:「你不歸我管,不用和他們一樣。叫我小柯就是了。」 蔡滿心笑,「和那位元音樂人一樣。」 小柯也笑,「好在不是老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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