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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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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初以為,蔡小姐是你的女朋友;但後來發現,每次提到阿海的時候,她聽得更認真。」 「她是……如果阿海還在,也許他們會在一起。」 「你覺得,虧欠阿海和蔡滿心?」 齊翊又點點頭。 阮清梅搖頭:「他們兩個不是一路人。這姑娘太執著,她不可能留住阿海,阿海根本不是能忍受一點束縛的人。他不願意為任何人做任何改變,當初他的女朋友哭著求他留在北京,他又怎樣了呢?」 「因為她家反對得厲害。阿海知道,留下來也沒用。」 「你總是為別人想太多。」阮清梅幽幽長歎,「這樣會很累的。而且,你對蔡滿心,真的只是愧疚麼?」 齊翊笑:「你還是當初那個人精。」 「這只是大部分女人的敏銳直覺而已。」阮清梅輕笑,「只能說你太遲鈍了,你甚至都沒有想想,我為什麼不讓阿海再和你們提我的事情。但我要提醒你,你確信自己能改變蔡滿心的心意?你知道,有一種情敵,是你永遠無法戰勝的。最好的可能,她不過當你是一個替身。」 齊翊淡淡地笑:「如果你想留在一個人的身邊,你會介意自己是以什麼身份存在麼?」不待阮清梅回答,他堅定地說,「或許,以前我會;但現在,我不會。因為我很明白,有些要珍惜的,錯過了,放手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想清楚了就好。」阮清梅微笑,「我真的有些嫉妒她。」 蔡滿心趴在青年旅館的圓桌上,反復想著阮清梅那句話:「你知道,我就是來路不明的私生女,我怎麼會那麼不負責任,生下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她心中不知道是失落,還是釋懷,總之,籠著淡淡的惆悵。她想,自己是有點太失控,這感覺讓她感到恐懼,和兩年多以前在美國的迷亂惶恐一樣,都超越了她的自我認知範圍。 她想到了齊翊提起的那張照片,芒果樹下的大排擋裡,白衣藍裙的女孩子幸福的笑,隔著三年的光陰,仿佛在嘲笑今天的自己有多不堪。 忘記了,我也曾經是那麼快樂的人。 「怎麼睡在這裡?」齊翊回來時看見她趴在冷氣極盛的前廳,「小心著涼。」 「我在自我反省。」蔡滿心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在這裡,我面對阮清梅,真的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場面肯定很尷尬。」 「不用客氣,總算不會讓這個想法再困擾你了。」齊翊拍拍她的肩,「早點休息吧。這兩天還要趕路回去。」 「我睡不著,想了很多事情。我曾經以為自己學會了寧靜淡泊,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她倦然地笑,「我總和自己說,這一切沒什麼大不了,很多人經歷的苦難比你多,你沒資格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是思念,有多少是不甘心。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對江海的感情,該用什麼字眼來形容,喜歡,迷戀,還是愛。只是我沒有驗證的機會了。」 「你一直以來,耿耿於懷的,還有江海對你的感情,是麼?」 「怎麼會不耿耿於懷呢?」蔡滿心自嘲地笑,「雖然我總是告訴自己,他對我從來沒有動心。但這樣,也無非是為了讓我不要太自作多情,不要太遺憾。在內心深處,當然有截然不同的願望。」 齊翊走到大門前,旅館的小夥子正坐在那裡撥弄著吉他。 「借我用一下,好麼?」他問。 小夥子將琴遞過來,齊翊調了一下音準,懷抱吉他坐下。 「你要彈哪首歌?」小夥子問。 齊翊微笑:「彈一首你沒有聽過的。」 他劃下一串琶音,叩響琴弦,舒緩的起始,像山嵐彌漫在峰嶺間,氣流越過山顛,撲向藍綠色過渡漸變的海洋;隨後是重疊的連音,密如疾風的和絃。 這旋律陌生而熟稔,齊翊低頭,垂下眼簾,隨著節拍輕輕點著下頦,嚴肅認真地彈著華彩。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抬起頭,如釋重負地微笑,像孩子一樣有些自得,有些羞赧。 她想起在成哥的店裡,江海彈起這一首《歸鄉之旅》,當時她要求再彈一次,江海搖搖手指,說:「不能點歌。我不是賣唱的,我彈吉他也不是為了討女生的歡心。」 她曾經用mp3錄了一段,卻在到美國後悉數刪除了。 旋律漸緩漸平息,圍著的店員和遊客鼓起掌來。齊翊按住琴弦,「你還記得這曲目?」 蔡滿心點頭淺笑:「怎麼可能忘?」 「我去峂港的時候,阿海說寫了一首吉他曲,但有些細節需要切磋一下。」 「我問他打算叫什麼名字,背景是什麼。他說,叫做《歸》,或者《歸鄉之旅》。他在從儋化回峂港的路上,忽然有一種少年時無憂無慮的愉快心情,在一瞬間,就想哼一段歌。他說,這首歌寫給當時同路的女孩子,她看起來很精明能幹,其實簡單得像個小孩子,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平時總愛嘰嘰喳喳地說話,只有看書和看星星的時候能安靜一些。我問,這就是你說的難纏的人?他點頭,說是啊,不過她可能再不會回來這裡了。」 蔡滿心咬緊嘴唇。那一把六弦琴似乎仍在身旁淺唱低回,在和絃轉換的間隙,偶爾有空弦振顫的泛音。若霓虹燈可以散落成天幕上的繁星,大概就能帶她重新回到那時空。如同混濁的泥流滲過潔白的沙石,在層層過濾下,剝離了之後的憤懣、惶恐和失落,又將一切還原成更純粹清澈的模樣。 在此一刻,她只想像一個孩子樣,坦白面對毫無修飾的內心。是的,在江海面前,她一直像個孩子一樣,天真莽撞。 峂港零公里的路標出現,大巴從船塢一樣的收費站旁疾馳而過。空氣的味道瞬間熟悉起來,像他懷抱的溫暖。 「我真的希望,有一個江海的孩子。就算為此更加無法解脫,我也不在乎。」蔡滿心凝視著遠方的青山,「看他長大,一樣的淘氣;去摘芒果,去白沙鎮附近的瀑布,去紅樹林看螢火蟲,一起出海捉魚。」 齊翊不說話,握緊她的右手。 「我知道即使這樣,他也不會回來了。但現在,他消失得這麼徹底,他和這個世界的關聯,他和我之間的聯繫,就完完全全被割斷了。」她捂住胸口,心痛得幾欲落淚。 市郊荒山的輪廓在深藍的天幕下黝黑深邃。江海,就在半山腰,山嵐蒸騰的地方。 他長眠於此,已近三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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