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三年K班 | 上頁 下頁 |
九十八 |
|
「誒?」女生詫異地抬起頭,之前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按風俗應該給他一塊錢。」 「哦。」其實懷疑男生是故意的,因為太瞭解女生沒有那根迷信的神經。她的神經在這種細節面前是粗得用來開坦克的。 不管按不按風俗,都再也見不到了。 明早的火車,一個人去北京讀書。 忽然想起兩年前男生代表學校去北京做交流。走之前,秋本悠固執地要在對方的手上用圓珠筆畫下手錶。 手指在男生掙扎的手臂上印下幾個冰涼的觸點,筆尖緩慢地貼著皮膚滑。鼻端縈繞著淡淡的油墨香。 表面。時針。 秋本悠看看自己的手錶。 分針。秒針。 錶帶。 完成了。 「大姐,你又搞什麼邪教啊!」 「不許洗掉哦。你回來的那天要讓我看到!」 想讓時間永遠停在那一秒。不要長大才好。 其實早有預感,對方在自己腦海裡刻下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從計程車後窗望去,男生牽著自己喜歡的女生走過斑馬線。星光下,年輕的臉上漾滿笑意。 夏日的夜色中彌漫起一層微涼的薄霧。 眼前朦朧了。秋本悠告訴自己,一定是霧氣太大模糊了他的背影。 仿佛是一生中最長的一個慢鏡頭。 漸漸不見。 愛情,總是能比友情給人更多幸福。 即使活到八九十歲。 也定會一直一直記得你的生命裡曾有這樣一個男生, 不是男友,更不是陌路人。 他包容你所有的缺點,傻氣以及暴力。 替你日復一日翻著花樣買粽子和關東煮。 安慰那些被你的沒心沒肺傷害的男朋友們。 並且深知該在哪裡找你,該送什麼給你。 曾經最相信純友誼。可是有一天他有了喜歡的人,於是從此, 她是天上星。 而你,是陽光下閃爍的沙礫。 《2》 七日殤 [柒] ——呐,你知道麼?世界上有一種花,只綻放七日便凋零。 天氣漸涼。下課鈴突然被別出心裁地換成勁爆的搖滾樂,校園裡各處拉起「以最佳狀態迎接全國實驗性示範高中審查」的紅色橫幅,連學生社團也從三十個一夜暴漲到九十九個,顯然是模仿F大的舉動。杏久說:「人家F大是等百年校慶時審批第一百個,難道我們學校打算七十年之內不新增社團麼?真蠢啊。」文櫻呵呵笑著。 杏久總會冒出些略顯尖銳的評論,眼下也不例外。被《We will rock you》的高潮部分猛然嚇到的女生臉色難看地轉向文櫻這邊,「校長嗑藥了吧!」 「是學工委主任才對。」文櫻強忍住笑糾正道。 教室外的走廊逐漸喧囂起來,濟美樓那些精力過剩的二年級男生們把礦泉水瓶當球踢的聲音,連身在遠翔樓的三年K班的學生都聽得一清二楚。 被吵得小宇宙即將爆發的杏久索性擱下手裡的《完形填空300篇》站起身來,繞過幾張課桌到文櫻面前,「去小賣部買冰棒吧。」 文櫻雖然嘴上勸著「這麼冷的天」,行動上卻還是從抽屜裡掏出錢包跟了出去。 穿過中心廣場時,陣雨忽然傾盆而降,文櫻停住腳步正猶豫著要不要回教學樓,卻被杏久拽起一路狂奔到小賣部的屋簷下。七八個原本為招新忙得不亦樂乎的社團正慌忙地回撤,文櫻喘著氣,看見「加入文學社就送校長親筆簽名的《作文一百分》!」招牌來不及抬回被雨淋濕。 顯然杏久也注意到了,「高考作文總共才70分,校長寫書起名字不結合現實麼?」 「別忘了他三十年的教齡。」 「難道說這本書賣了三十年還麼賣出去現在只好派送了?好像三十年前也沒有作文一百分。」 「……那只是象徵,是象徵。現在的關鍵問題是進去買冰棒吧。要上課了。」文櫻無奈地指指身後的店門。 杏久轉過身,店裡的小姐姐正用無比熱切的目光望向自己。 「快畢業了吧?」付帳時,小姐姐搭話道。 「恩,最後一年。」杏久露出了個難得的笑容。兩年多居然和小賣部的店主混得這麼熟,想來也是「孤僻加毒舌少女」沙杏久人生中的一大奇跡,托文櫻的福。不經意朝身邊女生望去。 結果,正好捕捉到已經重複無數次的場面——文櫻一拍腦袋,憨態地笑道:「還是要買筆啊,又忘記帶筆袋了!」 「我敗給你了。」 小姐姐笑著轉身拿筆遞給文櫻,「算我給你的畢業禮物吧。如果不是因為你史無前例的丟三落四,還沒機會成為這麼好的朋友呢,畢業後就很難再見咯。」 杏久拆臺地開玩笑:「這麼好的朋友就送這麼廉價的畢業禮物麼?」 文櫻卻沒在這上面過多糾纏,欣然領情接過筆,心裡在意的其實是那句「畢業後就很難再見咯」。 高一剛進校時,有一次把錢包忘在小賣部,驚動了店主一起尋找差點把小店給翻過來,最終居然是自己買冷飲時放在冰櫃裡了! 「嚴重超出了我的智力範疇!」是小姐姐對自己脫線行為的最初評價。 以後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呢。 畢業後就很難再見了。 是不是就像影片放映到最後熄滅成黑幕一張,中心處緩緩浮現出「The End」的白色小字,帶著對比鮮明的哀傷? [陸] 岩漿的爆發不由分說,赤紅色的火焰坍弛成湮沒一切生機的汪洋;天空中騰起巨大的灰色蘑菇雲,射線將所有可見與不可見的生物灼傷,焦味模糊了嗅覺;大地無情地撕開決口,黑色的死屍在沉眠中走向永無寧日的絕路,往仿若柔軟的地表深處堆疊…… 自然與人類的憤怒對於卑微的個體來說微不足道,帶著遙遙不關己的冷漠置身事外。真正令人手足無措到無望的,也許僅僅是至親至愛的誕生或死亡。 是什麼樣的變故讓你的世界一瞬間逆向傾覆? 是誰的誕生? 是誰的死亡? 隔壁房間裡嬰兒放肆的哭聲撕破寧靜的夜。女人的輕柔低語隨之而生——「不哭不哭」。幸福的生命在做著簡諧運動的搖床中搖晃,依然要以號啕大哭來恐嚇這個陌生的世界。 文櫻無心讀書,擱下筆,去廚房找吃的。黑暗的通道裡只有一個角落透出暖黃的燈光,微張的門內是幸福的一家人,父親,母親,和未滿月的兒子。那麼—— 自己算什麼? 看不見,又不願開燈。壓抑感從夜色中膨脹開來,心臟脹痛。拖鞋的軟底無聲地輾過地板,內心空蕩蕩,胃被酸楚感攪得難受。 文櫻滯在黑暗裡,微弱的光線隨著房門逐漸減小的張角從身邊流失。掉了頭回到自己房間,冷白色的燈光鋪灑得慘慘然。床頭擱著照片,父親定格在方寸間的微笑是整間屋裡唯一留有溫度的存在。 女生取過照片,方型的木質像框已被摩挲得變成了圓角。 就像做實驗時溶質的分解,它們被撒進無色的溶劑,帶著真實的鮮明的存在感靜止在杯底,玻璃棒旋轉時折射出耀眼的光線,再快樂一點點,跟著它奔跑繞圈,然後漸漸消失不見,仿佛從來不曾存在一樣被消融,變成了寂寞的離子。 和那一樣。父親的微笑被投影在女生的瞳仁裡,日光般消散在心室中,不斷不斷地渲染起快樂,最後被溶解不見。 視界逐漸變得模糊,文櫻用手揉了揉眼睛,依然看不清楚,手背卻被什麼濡濕了一片。 他的臉在微薄的白熾燈光下扭曲成溫暖的曲線。 我算什麼呢? 在這個家裡,我和你一樣,像是不存在。 多餘的人。礙眼的人。局外人。 ——Outsider。 如果不是曾經那麼幸福,我怎麼會這樣難過? 如果不是記憶中有那麼多快樂的片段—— 父親從櫃檯端著肯德基全家桶走來,揉了揉文櫻額前柔軟的劉海,女生笑得樂不可支。母親嗔怪著:「給她吃這麼多要發胖哦,亂來。」父親包容地對狼吞虎嚥的女兒彎起眉眼,「我女兒發胖也是很漂亮的啊。」說罷端詳半晌,又補上一句:「還真是讒哪。」 語氣中沒有半點責備的成分。 穿過許許多多漫長的離別的黯淡時光,我聽見你寵溺的聲音,那麼單純的小幸福在我乾涸的心澗緩緩氤氳。不自覺落下淚來。 ——我怎麼會這樣難過? [伍] 晚飯時的其樂融融也只是他們三人的其樂融融,文櫻不太自在地抱著碗一聲不吭吃飯。繼父並不喜歡這個額外附贈的女兒,原本還有些顧及自己的母親已經有了新的兒子。吃飯吧,什麼也不奢望。 電話鈴響了。母親起身去接,過了一會,表情凝重起來。文櫻依然低頭吃飯,沒花心思去聽究竟什麼內容。 等到她回到桌上時,才知道和自己有關。 「是你老師打來的。」 「誒?」文櫻不太確定是否聽得真切,「是……邵茹?」 「他說是你數學老師。」 心抽搐了一下。許楊麼? 「你沒跟你老師們說不上大學的事?他好像是勸我讓你拿推薦表。……呵,拿了也是浪費。」 文櫻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沒做聲。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她兩個月來第一次和自己說話吧? 「我跟他說你成績差不會繼續讀的。」 成績差。多麼理直氣壯又冠冕堂皇的藉口。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