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三年K班 | 上頁 下頁
九十七


  其實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一趟趟穿過嚴寒酷暑去超市幫你買那些「餅乾、奶茶、粽子、關東煮」之類並非救急救命的東西。

  也許,是我生來這樣好心。

  Vol. 03

  「大姐!我好心好意去找你過來卻反被你控訴,很沒天理誒!」

  「嘁!誰讓你昨天沒說清楚?誰知道避風塘是一家店還是一塊牌子?」

  誰知道呢!

  眾人紛紛擺出「內心無力」的表情——誰都知道。

  常常有類似的事,女生像洞悉了國家機密似的湊近耳邊:「阿江,知道不?超女冠軍是我們學校的學姐誒!」

  「兩個月前就知道了。」

  ……

  「阿江,知道不?小說寫得超好的XX作家是我們學校的學姐誒!」

  「去年就知道了。」

  ……

  有時懷疑她是從古墓裡爬出來的人,消息永遠比別人滯後n世紀。更可怕的是,當被不屑地回答「……就知道了」之後通常會惱羞成怒,抱起課桌上一堆書啊筆啊朝男生砸過去,毫無分寸。無辜的男生飽受摧殘後還得忍氣吞聲地從地上把文具一一拾起。

  好心人總是苦命。

  於是,在江寒眼中的秋本悠「姐姐」的前面,形容詞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像癟癟的氣球被充了氣,迅速地膨脹到表面單薄。

  思維脫線的。與世隔絕的。強詞奪理的。重度暴力的。秋本悠。

  與別的男生眼裡——

  文靜的。溫柔的。甜美的。可愛的。秋本悠。

  完全天差地別!

  有那麼一天,陽光從窗外斜斜地切進來,課桌上方的細小塵埃遊動成圓柱形的通路。女生趴在陽光裡睡覺,頭頂被打出一圈亮亮的高光。春末的青草氣息在空氣裡氤氳。男生背靠牆側著身背書,手肘搭在女生的桌子邊緣上。

  「我說,大姐。為什麼我向來看到的都是你最變態的那一面啊?」

  「廢話,你是我弟弟唄!自家人嘛!」女生懶洋洋地手撐著桌面爬起來,抬起頭。

  那一秒,惺忪睡眼前少年的臉被明媚的陽光一寸寸完全打亮,高度曝光,墨色的眼眸裡閃著單純的笑意。女生微怔,恍然間差點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板寸。

  視野中的色調太過溫暖,讓人隱隱有些不安。

  Vol. 04

  當然,身為姐姐的秋本悠還是時常會自告奮勇為弟弟分憂的。高二時,男生半夜翻牆出校去網吧,不幸被保安抓住,結果,訓導處要求交「深刻反省」的檢討書。

  「哈!這個就交給我吧!」女生大包大攬地拍著胸。

  男生疑惑的眼神斜過來:「你行不行啊!」

  「當然行啦!我作文寫得那麼好。」絲毫不謙虛,「保證聲情並茂聲淚俱下。」

  就是因為聲情並茂才讓人不放心呐!男生幾乎不抱希望地回過頭去。

  果然不出所料,一節課後,拿到了這樣一份檢討書:「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我錦衣夜行,不幸馬失前蹄……」

  「怎麼樣?不錯吧?」盲目自得著。

  「大姐。你真是一個能讓全人類無語的生物。」

  曾經是一個能讓全人類無語的生物,如今卻輪到自己無話可說。

  踐行飯吃到一半,包裝精緻的禮物盒從長長餐桌的另一端被遞過來。一抬頭,卻先看見對面女生手中同樣的禮物盒。心裡空蕩蕩的,沒半點漣漪。

  「啊,原來我和杏久一樣有禮物啊。」秋本悠刻意裝出欣喜的模樣。

  目光再不經意地往遠處男生那邊瞥,正對上眼神。曾經在陽光下眉目清晰的少年的面孔也變得朦朧模糊起來,餐廳裡懸浮著的昏黃燈光照不見過往。仿佛一轉身就會於人海中相忘。

  女生似笑非笑地勉強在嘴角牽出一點弧度,好像是輕聲說了句分生的「謝謝」,又或者什麼也沒說。

  心真的累了。無話可說。

  甚至,找不到勇氣回頭看。

  如果有勇氣倒帶,記憶裡絕不是沒有過興高采烈的樂章。

  十六歲的秋本悠推開男友梁弋送來的巧克力,接過江寒遞來的安妮寶貝的《清醒紀》,拍著男生的肩誇張地大笑著:「還是我家弟弟最瞭解我哇!」

  縱使男友虎著臉灰溜溜地走開也無所謂。

  縱使家裡已經有兩本相同的書也無所謂。

  你送的永遠是好禮物。

  Vol. 05

  總是掛在嘴邊,卻沒有人知道永遠究竟有多遠。

  校園裡寂靜的風穿堂而過,輕輕牽起女生們的校服百褶裙擺,日復一日。

  時間踩著恒定的節拍走過漫長甬道,朝唯一的出口無窮無盡地延伸下去。原以為永不變質的東西卻在無聲無息地被氧化。

  「沒必要和他走那麼近吧?」梁弋緊緊地繃著臉。

  「你什麼意思啊!」秋本悠理直氣壯。

  「什麼意思你清楚!」

  「我怎麼會清楚!人家是我弟弟好不好!拜託你不要像個女人一樣東想西想。」

  「我像個女人?!就你弟弟好!不過,他又不是你親弟弟,你不可以避諱一點啊!」

  「我為什麼要避諱!我不心虛,用不著!」

  「那你去喜歡他好了!」

  「我就是喜歡他超過喜歡你!討厭!」

  ……

  伴著半賭氣的話,聲調被漸漸拔高。不歡而散的次數越來越多。

  直到不可挽回的三個字從兩人嘴裡脫口而出。

  ——分手吧。

  ——分就分。

  年少時的愛總是可以像陽光下的肥皂泡那樣絢爛,卻又同樣不堪一擊。

  教室裡日日疊加的流言像年久生銹的水管,讓所有流過的澄靜如水的情感都沾染上鏽色。

  自習課,女生懨懨地保持一貫姿態趴在課桌上。

  「沒事吧?」男生轉過頭來。

  沉默。

  許久之後冒出一句:「幫我去看看梁弋。拜託了。」

  男生站起來看看後排後排再後排那唯一的空位,出了門。那一瞬,從張開的門縫裡傾泄進來的陽光像是瀑布,驚天動地的嘩啦一聲沖走了滿心的塵埃。

  須臾回來,「一個人在操場上打籃球,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唔。」半晌,重新坐直了,手豪邁地一揮:「算了,不用理他。」笑起來依舊明眸皓齒。

  Vol. 06

  不用理他。

  不用理他們。

  原以為自己可以做到。

  縮在KTV包廂角落裡的秋本悠沉默著不停咬著插在罐裝飲料裡的吸管,眼角的餘光睨到同樣沉默的江寒。想起一年前在同樣場合發生的一切,心立刻像迎風揚起的帆,被吹鼓得滿滿脹脹。

  為什麼那個時候,能在所有人都不懷好意地以各種藉口溜走、包廂裡只剩彼此兩人的情況下,無所顧忌地坦然唱完那一曲《童話》。

  唱到間奏時甚至轉過臉等待表揚。

  男生很寬容地笑笑:「繼續。」下巴一揚。

  領了旨似的繼續唱,毫不理會門縫外八卦的一雙雙眼。

  而現在,為了什麼,終於不能。

  其實心裡始終很明白是為了什麼。

  為了身邊這個叫沙杏久的女孩。

  不是她不好。是太好了,找不到任何不好。

  足球場泛起夏日的色澤,週一晨會站在碧綠翡翠中央的男生往後靠了靠:「這邊往右數10列,第七行的那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一二三四五六七。

  哦,是她呀。

  光線脫離秋本悠纖長的指尖沿直線向前奔去。陽光下佇列被照得慘白慘白。國旗下的講話蕩漾在澄明的半空。廣播裡的噪音微微地刺痛了耳膜。

  那個被自己強迫做弟弟的男生不可避免的長大了。

  「喜歡的人麼?」

  「唔。」

  「蠻……好看的。」搜腸刮肚地尋覓修辭。

  其實好看是中性的評價,完全不能理解為褒義。可是男生還是很滿意,眼睛眯起來,活潑的陽光在眉間跳躍。

  女生把手指收回來,怯怯地擱在下巴上,悵然若失。

  Vol. 07

  記憶像蠶繭把自己包裹起來。

  ——我會保護你的。

  你知道麼?許多年前,也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你怎麼老是跟大地這麼親熱啊?」哥哥轉過身拽起跌倒在地的秋本悠。

  膝蓋處已經一個傷疤累著一個傷疤。小學生秋本悠不知是不是平衡能力尚未發育完全,幾乎每天都要摔個幾跤。

  「我會不會死掉啊?」仰起的小臉上被眼淚塗得灰一塊白一塊。

  「不會的。」哥哥的手把小悠的手包在中間,手心疊手心,很堅定的聲音。

  「因為——,我會保護你的呀!」男孩站在陽光底下,被勾勒出帶著光暈的身形輪廓,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父母忙於生意,小悠總是耐不住寂寞往姨媽家跑。自己家空蕩的大房間裡找不到感情的落點,於是一起玩大的表哥變成了親情輾轉遷徙的最終囑託。

  「會保護我?」

  「是啊,會保護你。」

  「會保護多久呢?」

  「直到你死掉咯。」

  「你不是說我不會死掉嗎?」

  「那就直到我死掉咯。」

  ——我會保護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沒想到這一天竟近在眼前。

  十六歲的,頭戴白綾身著肅殺黑衣的,淚水磅礴的少女抬起頭。黑白照片裡那個眉目清晰的英氣的年輕男生是說過「我會保護你」的人呐!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從超速的車輪前救下喜歡的女生而不考慮自己安危的那一秒,為什麼你腦海裡沒有閃過你曾信誓旦旦說要保護的那個人呢?

  自私鬼。

  你以為生命是你一個人的嗎?

  秋本悠狠狠地罵。膝蓋無力的著地,眼睜睜地看著棺木闔上。手捂住臉,淚水卻從指縫裡蜂擁而出。

  為什麼,親情和友情總是在愛情面前不戰自敗?

  我真的不明白。

  陽光明媚的下午,校服外別著黑袖章、眼睛腫腫的女生拍拍前座的男生。

  「當我弟弟吧!」

  「哈?我比你大誒!」

  「以後我會保護你的,放心吧。」

  「所以,現在幫我到樓下超市買根夢龍吧。」錢包不由分說地伴著大大的微笑被遞過來。

  男生正猶豫著,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接過粉紅色的錢包。為什麼會不由自主,自己也不能想通。是因為看見你勉強的微笑背後,心中的淚正漫過塵埃,緩緩的席捲過來,心臟在苦澀的溶液中浸泡得微微膨脹開。

  你眼底的溫暖與傷痛打起了架。

  Vol. 08

  秋本悠踏進家門,媽媽正躺在沙發裡看電視。

  「回來啦?」

  「唔。」

  「和同學玩得開心麼?」

  「還好。」

  電視機裡韓國肥皂劇的對白跑出來打岔——女的說:「不能離開你啊。我愛你。」男的說:「我也是,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然後抱在一起哭哭啼啼。

  又是愛情。

  秋本悠坐在客廳地上整理明天要帶上火車的東西,突然想起包包裡江寒送的禮物。翻出來拆開一看,是男生暑假去日本旅遊帶回的HELLO KITTY的粉紅色鬧鐘。笑得裂開了嘴。一旁的媽媽卻皺起了眉。

  「哪有送鐘的呀,多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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