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十年九夏 | 上頁 下頁
二八


  顏然和陳果是坐同一趟火車到達學校的,學校來接新生的車要等到下午才會開回去,於是還是一起,打了一輛車,一同去學校報到。他學的德語,她學的法語。從前在學校裡都是獨一無二占盡風光的人,到了新的環境很有些不習慣,比如開學典禮上竟然只能坐在下面看別人發言,比如學生會的前輩在組織活動相互配合時的趾高氣昂,一切全由他們做主,大一的新生根本沒有什麼發言權。只能忍氣吞聲地任那些聽都沒聽過的人驕傲得像剛長出雞冠的小公雞一樣走來走去。這樣的心理落差加上對陌生地方的本能的排斥感使他們走得很近。

  顏然的中文向來比較糟糕,說到一半非得用英文來代替,於是人緣不佳,這樣總是給他人炫耀的感覺,但是天可憐見,顏然無辜得很。這份無辜也只有陳果能理解,習慣了就好,甚至他覺得常常在一起說話,還可以鍛煉口語,畢竟顏然的英文口音純正,如此多了免費的一個外教,何樂不為呢?

  半個學期還沒有過完,陳果總歸是男生,跟寢室裡同學漸漸熟悉起來,和別的寢室偶爾也會一起開夜車打八十分,一開始就是請宵夜,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宵夜,那麼晚了,北京又不像上海是有通宵的便利店的,於是宵夜多半都是速食麵,到後來流行鬥地主之後,速食麵就不夠了,每一輪都是獨立的,於是發揮男生獨特的愛好,輸煙,一次幾根,贏家常常一個星期都不用自己買煙來抽,輸的人恨不得一天跑學校的小賣部十幾道。

  陳果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慢慢疏遠顏然的。他有了自己的生活,並且相信顏然也有了自己的一幫小姐妹。他們像兩隻互相取暖度過冬天的刺蝟,冬天過了,就要分開各自覓食。等到了下一個冬天,或者找到的就不是去年的那只刺蝟了。刺蝟全都長得一樣,那有什麼要緊呢?可是對於刺蝟來說,它們是彼此不同的。陳果忘記了,他不記得關於刺蝟的一切了。

  顏然是有了新的小姐妹,同一個寢室裡,只要不是過於討厭的人,至少會有一個走得比較近的人,可是顏然幾個月下來,寢室裡的室友還沒認全,就已經留下了不下三十個男生的電話號碼。她時常在無事可做的時候答應其中一個的約會,去吃飯,去唱歌,去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但是她依然常常注視著陳果,力所能及地去關注著。她有時候很羡慕那些男孩子之間的友情,可以勾肩搭背地親熱地走,她找不到任何一個真正親切的知心的好朋友,以前在國外的時候倒是有一個金色頭髮的小姑娘跟自己很要好,那個女孩子叫Anna,可是那樣的好也是有限的,只是交流著一切關於玩樂的事,顏然十四歲回國念書的時候,那個女孩子在吸大麻,她說這是很平常的,就跟嚼口香糖一樣的平常,可是,她狡黠地笑,它比口香糖好。顏然隱約覺得那個笑容裡有一種優越感,對不吸大麻或者是鄙視恐懼大麻的人的一種優越感,似乎吸大麻已經成為一個時尚的事,如同穿上新一季的獨一無二的一款晚禮服,驕傲得像個公主,也許比那個還要驕傲一點,因為這又表示了一種對生活的不在乎,是很Cool的。

  顏然的媽媽有一天忽然對她的爸爸說應該讓她回國去念書,顏然的心裡是很迷茫的,她回去過幾次,爺爺奶奶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就只能扭回頭去看身後的爸爸媽媽,雖然從小爸爸媽媽也開始教她中文,但是這畢竟是一個曠日持久的工程,他們的工作佔據了大半的時間和精力,於是每天一個小時的中文聯繫開始縮短,並且草草了事,到了後來,這個課程就是心血來潮的時候才會進行一下了,顏然的腦海裡對中文是本能的恐懼的,那伴隨著爺爺的複雜的目光,那是在第一次她們一起回國去,爺爺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帶著笑對她說了一句什麼話,她迷茫地望瞭望他,再一下子跑回父母的身邊,她求救地望著媽媽:「Mum?」然後爺爺的眉頭就皺起來了,那些天他就一直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帶著審視,隔著厚厚的鏡片,每個眼光都帶著不贊同。偶爾還是對著她講話,可是觸及她的茫然的表情,他就中斷那句話,偶爾摸摸她的頭,歎息一聲。

  那聲歎息和目光總是伴隨著中文出現,以至於顏然一聽見中國就下意識地抗拒,可是抗議無效,維持原判,她被送回國去,在爺爺任校長的中學開始念書,每天晚上有一個老師來給她上兩個鐘頭的課,其中包括白天老師所講解的內容。她覺得無比吃力,在學校裡被其他的小孩子排斥,沒有人願意跟她一起玩,就連上課的時候,老師也從來不會提問她,她在這個世界裡像是一個隱形人一樣,沒有關注,沒有人可以訴說,除了那個教她中文的漂亮的女教師。她會用英文興奮地對那個漂亮的老師說她從前的事,她的那些好朋友,可是一提及現在,她就不說話了。

  最開始的兩年非常艱辛,她完全跟不上課程,考試的時候也看不懂題目,學校不可能專為了她把所有的卷子翻譯一遍,數學還好一點,那些符號世界通用,她最害怕的是歷史政治還有語文,每每這樣的課,她都困得要打瞌睡。只喜歡英文,可是那對她來說也是極其低能的課,閉上眼睛也可以做上一百分,並且依靠著這個,在所有舉行的英文演講中遙遙領先,幾乎每一年都是她的冠軍。但是對於別的科目,她簡直是個白癡,可是那些日子最後終於熬過來了,正是因為沒有人跟她玩,抗爭了很多次也沒有辦法回去自己熟悉的世界,她只得每天用全部的時間刻苦地學習中文,好在一個整體的大環境不錯,每天都能有強制性的訓練,女孩子也許對語言都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天分的,高一的時候,她已經能完全地聽懂老師的課,日常的生活需求也沒有問題了,開始大大地松一口氣,把中文擱在一邊去,她漸漸地丟下從前的倨傲神色,由於溝通沒有困難了,也有女孩子試著跟她交往,她體會到和同樣柔軟的小姑娘交換心事的隱秘的快樂,她們談論這個年級最出色的男孩子,陳果。陳果啊,比女孩子還要長的睫毛,他彈那麼動聽的鋼琴曲,他有那麼修長潔白的手指,嘖嘖,陳果是王子,童話裡的王子一定都是按照他的形象描繪的,這個王子散落在世界各地去了,只是換一個頭髮和眼珠的顏色,以配合各個國家的女孩子方便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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