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十年九夏 | 上頁 下頁
一九


  可是他說不完這個話了,她手伸出來掩住他的嘴巴,她自己說:「我告訴你這個,只是想說,以後,我就不會喜歡你了。再見。」她對他微笑,然後轉身走開去。

  他追上來,在那個陽光很好的下午,他抱住她,在夏日的陽光下面,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有些微的磨蹭,她的眼淚掉下來,不住地掉下來,他說:「小菲,你瞧,故事一開始,就註定結局了,可是你不要哭,答應我,不要哭。」

  那一季的陽光在身後灼灼地照射,幾乎要穿透她的小小的脊背直達心臟,她們的影子在那裡,佇立著的人影,久久不動,她知道一切都將逝去,這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昂貴的代價,得到的是長大。她逐漸明白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人力可為的,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青春的流逝,伸出手去怎麼抓也抓不住的時光,希望永恆停住的那些歲月,都是無從抵抗的。

  沈菲把臉貼在膝蓋上的書面,紙張傳來轉瞬即逝的冰涼感。這是她的高三的第一天,操場上已經漸漸開始熱鬧起來了,那些教室裡坐滿了人,還沒有讀書聲,現在有的只是喧嘩,那難得的,在上課前短短的一段快樂。

  她感覺到隱約的小小的幸福,至少不是什麼都沒有的。那幸福像一顆小小的白糖,不小心掉在嘴裡,味蕾傳達著那細微的,一點點的甜,但是久久銘刻。

  林越的擁抱陌生而溫熱,不可言說,這份小小的憂傷摻雜著喜悅,並不能跟任何人分享。只能獨自一人在沒有人的清晨或者夜晚,一遍一遍地回想,那些記憶在回溯裡總是以一個黑白的場景開啟,如同一朵花慢慢開放的步驟,花瓣掙扎著打開,有輕微的「啪」的一聲,那聲音如此細微,以至於常常被忽略掉了。

  那是疼痛的聲音,是代價的證明。如同美人魚的眼淚一樣可貴。

  淪陷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就如同一個渴極了的人,在沙漠裡發現一潭水,哪怕明知道有劇毒,喝下即是穿腸毒藥,但是心裡也必定只有一個念頭:顧不得許多了。

  杜薇想使勁閉上眼睛拼命搖頭,安靜的生活總是讓人覺得茫然不知下一步踩在哪裡,多害怕踩在棉花上,可是現在不安靜了,就像是真的踩在了棉花上。不能著力的恐慌。

  舌頭困住了,什麼也說不出來,它在猶豫究竟該先說哪一句呢?那麼多的話一下子全都湧上來了,滿滿地堵在那裡,造成一場聲勢浩大的堵塞,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們繼續地跳舞,聊天,喝酒,各做各的,她對面的陳果微笑著和韓玲他們劃拳喝酒,她知道如果把一整棵樹上的葉子全變成舌頭也訴說不完她要表達的話,杜薇安靜地坐在那裡,捧著一杯果汁,她的牙齒幾乎都要把杯子咬碎了。

  她知道自己是完蛋了,再一次見到他,還是像從前一樣不爭氣地臉紅心跳。她惱怒自己的緊張。竟然還是遇見了,在這個城市呆了三年之後,一千多天,他們終於還是遇到了,坐在一個桌子上,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

  韓玲的笑聲在音樂忽然卡住的片刻顯得清晰無比:「呵呵,原來你們是表兄妹啊!實在是太巧了,來來來,怎麼說也要喝一杯!」她興致很高,大約是喝得有點迷糊了,不由分說地倒了兩杯滿滿的啤酒,泡沫爭先恐後地湧出杯口,順著玻璃桌流下去,不住地滴在地上,杜薇的腳尖感到一股粘濕的涼。陳果笑著推辭:「我得保嗓子,你也別喝了,你都醉了,小朵她也不會喝酒。一會等我下了班,我們出去吃宵夜吧?」可是杜薇已經把酒端起來,自顧自地去碰了一下陳果依然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然後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嗆了一下,拼命地咳,身子彎下去,幾乎佝到桌子底下,掉眼淚,說不清是欣喜還是什麼,胡亂地擦去,兩隻眼睛帶點紅地抬起來,瞪住他。

  他騙了她,他欠她一個解釋。

  那個號碼,或者只是一個藉口吧,她真正惱怒的是什麼呢?那麼久沒有音訊,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已經遭遇什麼意外,匆匆一別,就再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大伯是憤怒地放話:「我就當沒有生這個兒子。誰也不要再提他!」他的媽媽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提到他的名字,眼圈就微微紅起來,禮貌還是周全的,拿一些水果出來招待。杜薇看到所有的水果都會想起陳果來,不知道他的家人是怎樣的,他真的從那以後就消失乾淨了,似乎是蒸發掉,沒有人傳說見過他,也聽不到別的任何有關的消息,他不和任何人往來了,他把過往都拋棄得乾乾淨淨了。

  一直到陳果回到DJ台,杜薇還是恨恨的,他怎麼可以這樣?怎樣?這樣是怎樣?他怎樣了?她回答不出來,就是憤恨,在這個城市的三年的期待一旦成為現實,似乎就變得虛無起來,隔著那麼多人的那個他,是不是真的可以碰觸,如果不可以,那麼怎樣證明不是幻覺呢?

  韓玲一屁股在杜薇身邊坐下,一張玲瓏臉直湊過來,撲過一陣清香。她的臉上有精緻的妝,小小的鼻子美好地翹著,她湊到杜薇的耳邊:「你們不像表兄妹。」

  「那像什麼?」

  「你剛才的表情就像……」她咯咯地笑,賣個關子。

  「什麼?」杜薇緊張了。她恍惚記起多少年前,似乎她也在什麼時候說過類似的這句話,你們剛才的表情就像……要把對方吃下去。

  「像是債主遇見了欠債的。恨不得咬他一口。噯,你們怎麼了?」

  「他的確欠我東西,但是不是錢。」她使勁咬唇。

  舞池聲音太大,她的聲音太小,韓玲完全沒聽清楚她說什麼,接著那幾個男生從舞池裡回來了,大聲地說:「我們去錢櫃唱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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