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十年花開 | 上頁 下頁 |
七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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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建林反應很快,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你不要自己開車,我找人送你!」 他急忙安排值班的司機準備車,這一會功夫已經看見連海平站在辦公樓下看手錶。他急忙走過去,剛到跟前就聽見連海平開始囑咐他:「材料明天下午拿出來,如果我回不來就先給劉書記看看,修改好後給我電話;明天上午的公開接訪讓于鎮長去,你給于鎮長說一下,就說我家裡有急事。其它的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 臨危不亂,思路清晰,乾脆俐落,有條不紊——葛建林內心頗有些佩服地看看這個年輕的鎮黨委書記,點點頭。 車開過來的時候葛建林補充一句:「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儘管說話。」 他看見連海平有一瞬間的發怔,然而很快說:「好,謝謝你。」 汽車絕塵而去,葛建林站在辦公樓門口,想著剛才連海平爺爺在電話裡急衝衝的口氣,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事,卻還是為連海平捏把汗。 其實,開始的時候,對於這個新上任的黨委書記,葛建林也並不抱什麼期望——幹部子弟,大學畢業考上公務員,29歲的團市委組織宣傳處主任,正科級幹部,提拔之前到肅陽這樣平安尋常的鄉鎮加強一下基層經驗,幾年後再調回市委予以重用……這樣的路子,對長年混跡官場的人們來說,實在是看得太多了。 肅陽這樣的地方,不會很發達,但也風調雨順。本地特產山藥、紅棗之類的農作物,還有幾家民營企業勢頭良好。雖然不臨海,但經濟狀況還不錯,是個保平安的好地方。在葛建林眼裡,連海平的鍍金之旅,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已經很好了。 可是,他沒想到,這個年輕書記的開場白實在是太有力度了:制定鎮村兩級五年發展目標、落實責任制、定期考評,組織宣傳隊進村普及農業技術知識、鎮領導駐村説明建立特色農業基地,整治農村村容、爭取專案資金、發放小額信貸……葛建林承認,就連他一個在鎮黨委辦公室呆了這麼多年的人,都覺得眼花繚亂。 這一次他承認:就算連海平將來平步青雲,也一定是符合邏輯的。 葛建林從來沒有見過連海平發慌,或許,今晚還是第一次。 雖然這種慌亂只持續了幾分鐘,可是他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大事。 想到這裡,葛建林歎口氣,轉身往會議室走:幾天後「鄉鎮領導幹部論壇」就要開始,為了準備各種會議材料,辦公室的一群小夥子已經連續加班好幾天了。 葛建林想:跟著這樣的一把手工作,加班加點好像已經變成了很正常的事。 一路上,連海平不斷看手錶。于叔叔的電話幾乎成了現場直播:「現在還在手術室……沒有別的情況……海平你別急,天黑注意安全……」 司機小劉也明白他的心情,一路把車開得飛快。儘管省道不是很好走,夜晚的運貨車輛很多,可是1小時後他們的車已經停在市中心醫院的停車場。 連海平幾乎是沖進了醫院大樓,可是他進了門才發現:他居然連婦產科在哪裡都不知道! 他似乎也是到這時才發現:自己這個做丈夫的真是太不稱職了,他居然從來沒有陪自己的妻子來做過任何一次產檢! 深夜,寂靜的醫院大樓裡,他一邊在指示牌上查找產房位置,一邊覺得那麼想哭。 一分鐘後,連海平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三樓產房門口,剛上樓就看見一個醫生從產房走出來,走向于叔叔和樂樂媽媽的方向。他們急忙迎著他走上前,爺爺也急忙站起來往前走。也是這個時候勤務員看見了連海平,急忙喊一聲:「海平!」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看向他,連海平大氣也來不及喘一口就沖向醫生:「人怎樣了?」 他的聲音急切,透著沙啞,臉上的疲憊清晰可見,讓人看了都忍不住要心疼。 「你是產婦家屬?」 「我是她丈夫。」 「產婦情況很不好,我們現在正在搶救。這是《病危通知單》,你先簽一下吧。」醫生看看連海平,似乎目光中也有那麼多不忍:「你看如果有危險,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所有人的臉瞬間變得蒼白,樂樂媽媽當場暈倒,于叔叔扶住她掐人中,爺爺也已經說不出話來。兵荒馬亂間,連海平的一雙手已經開始顫抖。 他手裡拿著筆,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幾張薄薄的紙,他的眼開始發花,他努力想要寫自己的名字,可是卻連筆都落不下。 站在他身邊的醫生終於歎口氣,扶住他的胳膊:「你要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連海平終於咬牙簽下名字,看著醫生:「如果有意外,我要大人,我要她活著!」 他直直地看著眼前的醫生,聲音充滿哀求:「大夫,救救她,求你。」 看著他通紅的眼,醫生點點頭,似乎也有點動容:「你們都是這樣,你們——」 他終於沒有說下去。 連海平聽不懂他的意思,也顧不上聽。他只是呆呆地看著緩緩合上的手術室大門,整個人突然無力地靠到走廊牆上,然後,順勢滑下去。 在肅陽大刀闊斧、指點江山的年輕書記,這一刻,卻是天翻地覆地絕望與痛悔。淩晨兩點的產房門口,他深深埋下頭,在寂靜的走廊裡,痛哭失聲。 司機小劉站在不遠處的樓梯旁,幾乎驚呆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落寞、這樣脆弱的連海平——在他眼裡,連書記從來都是強勢的。 那一刻,小劉突然從內心深處為產房裡的那個女子祈禱:希望她平安,希望她的孩子平安…… 同一時間,沒有人看到,隔著半個地球的那一邊,華盛頓冬天的午後,秩序井然的實驗室裡,許宸靜靜望著窗外,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形容自己的心情:那些憂傷、那些焦急、那些擔心、那些緬懷,如漲潮的水,此起彼伏。 幾小時前,他還在和陪老婆值夜班的盧遠洋電話聊天,盧遠洋的新婚妻子、婦產科醫生趙穎華偶爾還在旁邊插科打諢。然而,突然闖進的護士聲音那麼大:「趙大夫,一個產婦早產,救護車剛送來。」 出於職業敏感,他和盧遠洋都閉上嘴沒說話。於是,他便聽到護士翻表格的聲音,然後聽見她說:「產婦名叫……余樂樂……」 砰然一聲巨響,幾乎令許宸失了心跳。 盧遠洋也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問:「穎華,病人叫什麼?」 趙穎華奇怪地看盧遠洋一眼,一邊往外跑一邊答:「余樂樂吧,怎麼你認識?」 然而還沒等盧遠洋說話她便已經跑出門,只扔下一句話:「我會盡力!」 瞬間,值班室裡一片死寂。 盧遠洋的聲音都有些結巴:「同名……應該是同名……叫這個名字的人太多了……」 他的呼吸似乎都變得艱難起來:「許宸,你不要擔心,我這就去給你看看。」 「遠洋,你能幫我個忙麼?」良久,許宸聽到自己遲緩的聲音。 「讓她活,一定要讓她活著,」他努力地想要說清楚每一個字:「我知道不是同名,她下個月的預產期,我知道……」 「你——」盧遠洋已說不出話。 「你去手術室,告訴穎華,一定要讓她活著,我求你,」許宸似乎已經抑制不住自己聲音裡的蒼涼:「盧遠洋,我求你。」 盧遠洋沉默了,良久才說:「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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