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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尾聲

  三年,或許並不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余樂樂教書的學校叫「岱陽實驗小學」,是全鄉最好的小學。本來她想去更偏遠一點的地方任教,可大概是因為這裡缺少好老師的緣故,鄉里的主管部門沒有同意。

  余樂樂就住在學校裡,很簡單的操場後面,簡單的兩層樓,就是這所中學全部的家當。

  學校裡的學生大多家境不好,每天都有學生想要輟學。余樂樂教書到第二年的時候,班裡的學生已經從22名銳減到13名。

  空蕩蕩的教室裡,每說一個字都會有回聲。

  余樂樂的家訪路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跨越一座山、兩條河,余樂樂一點點踏遍山坳深處的每一個村子。山裡不通公車,她只能搭三輪摩托進山,再搭趕集的車出山。夏天炎熱的日光下,顛簸的山路上她吐了多少回連自己也記不清了,只恍然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也不暈車了。

  相比本科時代蜻蜓點水的支教經歷而言,這一次的支教生活讓她真正瞭解了貧苦人家的生活。

  段萍、段珍姐妹是她教的第一批學生,也是最先輟學的兩個女孩子。雙胞胎,長得很像,唯一的區別是姐姐段萍很少說話,而妹妹段珍則相對開朗。兩姐妹的成績都很好,余樂樂相信他們即便是升了初中也依然會是好學生。

  和城裡孩子相比,這裡的小學生年齡普遍偏大。她教二年級語文的時候,段萍姐妹已經11歲了。據說,是因為家境實在太拮据,拖到9歲才讓女兒讀書。而山裡的女孩子讀書也不過就是為了能識幾個簡單的字,所以到四年級的時候,她們姐妹就雙雙輟學了。

  余樂樂第一次到段家村,第一次看見段萍姐妹的家,就忍不住想掉眼淚:隨時都可能倒塌的房屋,簡單陳舊的桌子與櫃子。高高的土炕上被褥已經補了又補,露出發黴的棉花來。這是一個失去了男主人,而女主人又沒有勞動能力的家庭。余樂樂似乎馬上就明白了段萍姐妹輟學的原因。

  她看著段萍姐妹忙裡忙外的樣子,她們顯然為老師能來自己家而感到些許的激動。余樂樂終於忍不住,問段萍:「如果你想上學,老師資助你好不好?」

  本以為她會很高興,可是這個13歲的女孩子居然開口說:「不好。」

  余樂樂有點不明白,她下意識問:「為什麼?」

  小女孩低垂眼簾,說:「要花錢。」

  余樂樂急忙解釋:「學費老師掏,不用你花錢。」

  可誰知小女孩馬上算出一筆清楚的帳:「學校太遠了,坐車一天來回4毛錢,可是我不上學,在家裡幫媽媽編筐,一天還能賺四五毛錢。」

  余樂樂沒說話,只是扭過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

  而在另一個男孩路西強家,她更是被鍋裡的食物深深震撼:一鍋粥,凝固了,卻是一家三口一天的口糧;菜缸裡十幾根已經醃得發灰、長了黴斑的胡蘿蔔,就是他們的蔬菜……

  余樂樂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嘗遍了苦難,可是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原來已經很幸福。

  作為支教的教師,她的工資由家鄉的主管部門統一發放,每月1300元。她留下一部分做生活費,剩下的幾乎都用來給學生交了學雜費。

  每次回家,她都會背回許多課外書,那些色彩斑斕的書籍讓山裡的孩子看得眼睛發亮。每當看到此情此景,她就忍不住心酸——同一片天空下,她本沒有想到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還有人過著如此窘迫的生活。

  她再也寫不出來那些風花雪月的故事了。她有時候看看昔日的那些草稿本,覺得很遙遠、很陌生,她的生活裡似乎印上了更為現實的標籤,那些故作詩意的陽春白雪從此與自己兩不相干。

  她開始寫很多與支教生活有關的文章,漸漸被諸如《讀者》、《青年文摘》、《視野》等很多雜誌轉載。那些文章都是她的經歷,是親眼目睹,也是心聲。她很用心地記錄,希望能讓讀者瞭解另一種真實的生活。她還接了家鄉晚報的專欄,用日記的形式記錄自己的支教生活,欄目名叫「一個女大學生的支教日記」。專欄反響很好,報社陸續轉來很多讀者來信,甚至還有好心人的匯款單,希望能幫山裡的孩子重新上學讀書。對於這些素未謀面的好心人,她深深感激。

  再後來,她還寫了一些調查報告,陸續發表在省內的一些教育刊物上,有的甚至還引起團省委的注意。暑假,團省委「春蕾工程」調查團一行來到岱陽,不僅帶來文化用品和嶄新的圖書,同時還帶來了幾支暑期支教團。而母校更是定期派出支教小分隊,利用寒暑假到岱陽來義務授課,同時發動在校生捐款捐物,結助學對子……

  看著孩子們快樂的笑臉,是第一次,余樂樂覺得「教育」二字有著如此重大的意義。

  再看見葉菲的時候,余樂樂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秋高氣爽的季節,在省立醫院送醫下鄉的隊伍裡,她一抬頭,就撞上葉菲的目光。

  兩個人都愣住了。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隔著來來往往的學生,她們注視著彼此,好像時間快速退回,仍然是20歲的那個夏天,仍然是省醫大的校園裡,仍然是相視微笑的兩個人。

  良久,還是余樂樂先微笑著打招呼:「你好,好久不見。」

  葉菲笑了:「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一轉眼都三年了。」

  她們在學校操場上的籃球架下坐著聊天,一扭頭就可以看見彼此眼角一些細密的紋。

  不過二十幾歲,時光的腳都固執地要留下痕跡。

  「看你的樣子,很不錯。」葉菲微笑著看著余樂樂。

  「還好,」余樂樂也笑:「比想像中要好很多。」

  「他出國了。」葉菲說。

  余樂樂馬上明白她說的是誰,她靜靜地看著遠方漸落的夕陽:「聽說了。」

  她轉頭看著葉菲,唇角有淺淺笑意:「這樣對他更好一點。」

  「你會不會捨不得?」終於,葉菲還是忍不住問。

  「當然捨不得,」余樂樂也不隱瞞:「有時候夢到他,還是會哭著醒過來。」

  「可是,」她的語氣淡淡的:「我知道我想要什麼。說到底,我還是要他過得好,他不是神,那些突如其來的傷害他就算能扛得起一次,未必能扛得起一輩子。我不希望我們兩個撐到都撐不住了再分開,到那時恐怕會傷害更多的人。」

  「我都不知道,你原來是個悲觀主義者。」葉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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