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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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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幹部抓到睡覺,工人就會狡辯。睡覺有很多種姿勢,到底哪種是睡覺,很值得辯一辯。我也是到了車間裡才瞭解這門學問的,如果有研究睡覺的學者,我可以透露給你們,這門學問相當深奧。具體來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如果幹部喊一聲你就醒了,那不算睡覺,只算養神,如果幹部喊了兩聲以上你還沒醒,那就是睡覺。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如果流下了哈喇子,那就是睡覺。躺在地上的人,不管醒著還是睡著,一律都算睡覺,除非你能證明自己是在發羊癲風。至於站著睡覺的人,不管你有沒有睡著,那都不算睡覺,因為你實在太牛了,能站著睡,超越了人類的本能,你是一匹馬。 在糖精車間所有的工人中,只有郭大酒缸敢於明目張膽地睡覺,連胡得力都拿他沒辦法。郭大酒缸睡下去了就不會醒,一百個幹部喊他都沒有用。等他醒了,不但忘記自己被幹部抓到,而且忘記了自己曾經喝醉過。發獎金的時候他倒是很清醒,要是少了一毛錢就會去砸車間主任辦公室。 九四年我曾經被倒B抓到過一次,淩晨四點,連哨兵都睡著了,倒B從貨梯那裡躡手躡腳走上來。這純屬變態,這個時間我們都把產量完成了,機器也都關了,打個盹是天經地義。倒B之所以贏得倒B的綽號,就是這個原因,他老犯賤。他進了車間以後,在幾個角落裡分別找到了睡覺的工人,他都沒叫醒他們,後來他在配電箱邊上看到了我。我坐在地上,抱著雙膝,腦袋深埋在胸口。本來,這個睡姿是不足以讓倒B把我認出來的,但誰讓我剃了個光頭呢!倒B喜出望外,往我身上連踢了幾腳,嘴裡還喊:「路小路,抓住你睡覺了!」我詐屍一樣跳起來,附近睡覺的工人也醒了,紛紛從地上站起來。倒B單指著我一個人,說:「跟我走,去辦公室寫檢查!」 我迷迷糊糊跟著倒B往外走,走出車間腦子才轉過彎來,媽的,原來我落在了倒B手裡,而且他就樂意抓我。照廠裡的規矩,抓住一次睡覺,就要扣當月獎金,半年獎和年終獎也要受影響。我有點心疼,走在路上很想找根鐵管把倒B的腦袋敲開,我要是把他敲成一個失憶症就好了,但是,我下手沒輕沒重,萬一打成植物人那就慘了,我得養他一輩子,還有他老婆孩子。砸人是很不好的,或許我應該把自己砸昏過去才對。 到了辦公室,倒B非常開心,完全不知道剛才的一瞬間他將可能變成植物人。倒B說:「可算親手抓到你了。」 我說:「我被抓到過很多次了,遲到早退,調戲小姑娘。」 倒B說:「可我沒親手抓到過你,你是以身試法,我是以身執法。今天我心情非常好。」 我說:「你這個王八蛋從鉗工班的時候就想抓我,抓了快兩年了,你還好意思說。」 倒B說:「你那時候還敢對我掄銼刀!」 我說:「王八蛋,還去勞資科告狀,說我要用銼刀砍你,哈哈!」 我左一個王八蛋右一個王八蛋,倒B一點都不介意,他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紙,對我說:「把你的檢查寫在上面,然後寫上你自己的名字,不然扣你獎金沒證據。」 我說:「這還要什麼證據?我人都在這裡了。」 倒B說:「白紙黑字才是證據。」 我聽了這話,就拿過筆來,慢慢地寫我的檢查。我先是嫌圓珠筆不出水,又把稿紙寫破了,還有很多字不知道怎麼寫,這麼磨蹭著,一份檢查寫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倒B要尿尿,跑到廁所裡去了。這下正中下懷,我跳到門背後,倒B的外套就掛在那裡,我從他上衣口袋裡掏出了兩張一百塊的鈔票,還有一把毛票,全都塞進了自己褲兜裡。我迅速寫完檢查,簽上名字,等他回來就把那張紙遞給了他,然後我就走了。我心想,倒B先生,你慢慢地去找證據吧。 有關我九四年的私生活,用一句話來表述:性生活非常緊張,處於大澇之後的大旱。這種滋味非常難受,如果還是個處男大概會好過一點,可惜時間不能倒退,即使倒退,我仍然不是會個處男。倒三班使我的性欲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但我畢竟不是太監,適應這種節奏之後,加上春天適時地來臨,我又成了一個性苦悶,只是苦悶的內容不一樣,過去是想像,現在是回憶。 那年我二十一歲了,照正常的標準,我可以找女朋友,但還不能及時地與之發生性關係,只能逛逛馬路,看看電影,談談理想。這一點很讓我悲痛,曾經大澇難為水,有幾個親戚想給我介紹女朋友,都被我回絕了。我可沒心思再陪姑娘逛馬路,我逛夠了。我媽很著急,問我,是不是倒三班很累,連女朋友都談不動了。我說不累,但我又要上三班又要讀夜大,時間不夠敷配的。我媽就很感動,認為我開始懂得珍惜時間了,她對我的支持就是給我洗內褲,洗到特別髒的,也不說我下流,因為這是不談女朋友的代價。 九四年春天,我在廠裡上三班,晚飯和夜宵都是在食堂裡吃一碗面,並不是我愛吃面,而是那米飯沒法吃,全是白天的剩飯,又硬又冷,吃下去胃痙攣。其實那面也很差,都是食堂裡用軋面機軋出來的,粗的地方像筷子,細的地方像釣魚線,咬在嘴裡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但它畢竟是熱的,而且還帶點湯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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