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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那是一套"回"字形的二層瓦房,這是戴城最常見的民房,中間一個小天井,四周一圈屋子。我們的位置略高於房頂,從這裡可以看到一扇窗,在那扇窗裡面,有個女人在慢慢地脫她的衣服。她先是從腦袋上摘下了汗衫,露出肉色的胸罩。說實話,因為胸罩的顏色接近於膚色,遠遠望去,還以為她是個沒有乳頭的女人。再後來她就把胸罩也摘了下來。整個一幕,從頭到尾,她的臉都被屋簷擋住了,我們看到的只是她的胸罩和胸。

  我立刻想起了李曉燕奶奶的麻袋片,在烏糟糟的人群中慘不忍睹的那一幕。我一生中看到的乳房從此不再是麻袋片,而是圓形的,飽滿的,有著實實在在的乳頭的。每當想到這個,我就要頭疼,好像被人用榔頭敲了一下,最好去吃阿司匹林。這事情發生得如此突然,所以你不能說我是個色狼。古代歐洲那些大航海的水手,在漫漫的航程中犯起了性苦悶,遠遠看見大海中的海牛,於是把那長著乳房的怪物當作美人魚。同樣的道理,我們兩個無聊的小電工,看見真實地人類乳房,對此沒有任何免疫力。

  我和小李目瞪口呆地看著,直到她緩緩離開了視窗,我們的視線被黑色的屋簷阻隔。如果我們的目光具有殺傷力,肯定會把那屋簷轟成碎片。我聽見李光南咽了一口唾沫,於是我也咽了一口唾沫。我們倆都默不作聲。後來小李說:"這個事情,千萬不要說出去。"

  我說:"你當我傻啊,黃春妹的虧吃得還不夠啊?"

  小李說,這件事情比黃春妹的嚴肅一百倍,那些生活在民房裡的人,或多或少都和廠裡的人認得,有些甚至還是職工家屬,如果這件事傳出去,很快就會有人來報仇,把我們倆殺死在鍋爐房裡,用煤渣掩埋起來,變成兩具人幹,或者索性毀屍滅跡,扔到鍋爐裡燒掉。我聽了這個,心裡一寒,我倒是不怕被燒掉,但變成人幹太可怕了。白藍帶我去看過博物館裡的"樓蘭美女",媽的,那也叫美女,整個一具被烘烤過的屍體,那就是人幹。

  九三年我懷疑自己是個性壓抑,有關這個詞,我也是一知半解。沒有女人而想女人,那是性壓抑,想女人而撞到女人換衣服,我就不知道是什麼了。當時我把這件事看得非常嚴重,認為是麻袋片之後上帝給我的補償,現在想想,其實也沒什麼。我看到的只是半裸,比六根差遠了。當時我二十一歲,活了五分之一個世紀,才撞上個半裸,運氣也不見得好。但我不能說自己運氣差到了家,如果真是運氣差到了家,我應該是看見了黃春妹的裸體,並且被她逼婚。這些都是小李說的。

  第七章 在希望的田野上

  現在走到化工廠的門口,看到的依然是十年前的廠門,水泥砌成的一個門樓,鐵絲網編成的大門。很多人一輩子都是在這個門口進進出出。再往東走是郊區,有大片農田,農田之間有一條公路,去往上海。這條公路在我的視線中是筆直的,好像用西瓜刀劈開的一樣。

  其實有一個辦法,可以避免一輩子出入於廠門,那就是翻牆。

  化工廠的圍牆很長,大約兩米五高。這個高度我即使穿著槍駁領的西裝,也能一躍而上,西裝上絕不會沾著一點泥巴。通常我在司機班那一帶上牆,那兒比較乾淨,不至於掉進什麼陰溝裡。眾所周知,化工廠有很多陰溝,陰溝裡流的不是髒水,而是沸水,是鹽酸,掉進去再撈上來就成了涮羊肉。

  翻牆乃是我的嗜好。小時候看過一個動畫片叫《嶗山道士》,說穿牆術的。我對穿牆術特別感興趣,可惜它不存在于現實世界,既然不能穿牆,那就只能學翻牆。在這件事上,我好像很有天賦,我以為自己可以去做特種兵,但別人說我是天生的賊胚子。上學的時候因為翻牆,被教務處抓到過幾回,教導主任問我:為什麼好好的大門不走,偏要翻牆。我回答不出所以然,他就說我是盜賊本性,難以成器。

  念書的時候,因為翹課,翻牆多數是翻出去,工作以後恰恰相反,因為遲到,多數是翻進來。化工廠的牆外種著許多樹,我雙腳叉開,在圍牆和樹幹上蹬幾下,人就躥上去了。我曾站在牆頭久久不肯下來,我觀察過那堵牆,它是用紅磚砌成,實心的,腰線以下和牆頂上塗著水泥,由於年深日久,牆根長滿青苔。牆外的泥土是黑色的,長著很多草,牆內的泥土是紅的黃的藍的綠的,都被化工原料染成了奇異的顏色。牆頭上有白花花的鳥糞,有枯葉和梧桐子,偶爾有一隻野貓蹲伏在不遠處,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站在牆上看外面的街道,景色很奇異。我可以俯瞰過路的行人與車輛,好像電影一樣。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男人匆匆跑到牆角,他沒發現我蹲在牆頭。他拉下褲子拉鍊,就在我的正下方,掏出雞巴用力地小便,尿水沖在牆根上發出噗嚕噗嚕的一串聲音。我蹲在牆頭靜靜地看他,嘴裡叼著煙,後來煙灰飄在了他的龜頭上。他打了個哆嗦,猛然抬頭發現了我,對著我破口大駡。

  我沒有和他對罵。蹲在牆上會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回憶教導主任的話:盜賊成性。我他媽連廠裡的手套都沒偷過一副。翻牆有很多種目的,有人偷東西,有人窺淫,有人純粹是為了體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感覺。後者更像詩人,但是詩人不會把煙灰落到人家龜頭上去。

  那天我沿牆而行,注意避開那些茂密的樹葉,葉子上會有毛毛蟲,紮在身上又痛又癢。走到司機班,我跳上一輛卡車,再從卡車上出溜下來。我忘記把香煙掐掉了,叼著一根煙在生產區裡走。還沒走出十二米,忽然有人對我大吼:

  "路小路!抽遊煙!"

  所謂遊煙,就是叼著香煙到處晃悠,這是最危險的,會把所有的廠房設備都炸到天上去。我不是故意要抽遊煙,不管炸著什麼,首先飛上天的是我自己。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搞破壞,這不是我的風格。我趕緊把煙踩滅,那人又大吼:

  "路小路,亂扔煙頭!"

  亂扔煙頭也會爆炸,或者是火災,這都是安全常識。我心裡焦躁,正想罵那個人多管閒事,他已經旋風一樣來到我面前。我一看,立刻沒了脾氣,他是勞資科長胡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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