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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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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雞頭捋起袖子,在電工班裡找了個電門,他把手伸到電門裡摸了一下,說:"嗯,有電的。"然後得意洋洋地對我說:"怎麼樣?厲害吧?"我看傻了眼,拼命點頭。雞頭說:你也來試試看。 我在雞頭的強迫下,把手伸到那個電門裡,毫無疑問,我不是絕緣體,於是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像被機槍掃射一樣跳了起來。一股電流從我的手指猛躥到手肘上,觸電的部位像火燒一樣疼。等我猛地縮回手之後,一切又都歸於平靜,電還在電門裡,我還在地球上,雞頭還在人世間。我看著雞頭,強忍著憤怒,沒有把拳頭戳到他臉上去。雞頭輕描淡寫地說,每天摸一次就習慣了,習慣了就不害怕了。 不久之後,雞頭收了一個嫡傳的徒弟,叫元小偉。元小偉幹活也是縮手縮腳,比我更縮,師傅們說:簡直是西伯利亞的雞巴。雞頭是班組長,當然受不了這種羞辱,就把元小偉叫過去。雞頭照例把自己的手伸到電門裡摸了一下,問元小偉:怎麼樣!元小偉笑嘻嘻地說,這個電門沒電。雞頭說,那你摸一下。然後元小偉就主動把手伸了進去,發出了和我一樣的慘叫。這還不算完,雞頭冷冷地說:以後每天中午摸一次。此後的每一個中午,元小偉都會發出相同的慘叫,我們所有的人都跑到門口去抽煙,實在太慘,聽了晚上做噩夢。 小李曾經不屑地對我說,摸電門是有竅門的,像雞頭這麼幹,早晚會把元小偉弄死。我已經不關心這些了,只要雞頭不讓我去摸電門,隨便誰死了都可以。我還是繼續扛著竹梯換燈泡吧,凡是遇上什麼帶電操作的技術活,我一概往後面退,像義大利人一樣聳肩攤手說:"我不會,你另外找人吧。" 我現在住在上海一個爬滿蟑螂的屋子裡,老式的筒子樓,房間朝北,共用煤衛,對家是一戶退休夫妻。他們從來不跟我說話,相互之間也很少有交談,用現在流行的說法,這是得了失語症。我要是老了,不知道會不會變成這個慫樣,我是很囉嗦的一個人。 筒子樓裡的電路很差,和工廠裡幾乎沒有區別,一塊紅色木制的配電板上,安裝著電錶、保險絲、閘刀。這裡的電線都老化了,我掰開看過,是鋁芯的,很差。當年我在工廠裡用的電線都是銅芯的。我對張小尹說,這地方很容易著火的。張小尹和我住在一起,我們沒事的時候就在屋子裡噴殺蟲劑,然後數蟑螂。 前幾天屋子裡忽然停電了,一秒鐘以後電又來了,一秒鐘以後又停電了,這樣往復了四次。當時我正在看足球轉播,而張小尹趴在電腦前面寫小說,她沒來得及存檔,寫出來的2000個字全都廢了,而我錯過了一個不怎麼精彩的進球。張小尹說:"這供電局怎麼回事?" 我從沙發裡跳了起來。我做過電工,知道不是供電局的問題,供電局的電工都受過正規訓練,絕不會這麼幹活。須知,這種幹法會把所有的家電都燒成一堆廢鐵。我沖出房門,破口大駡:"操你媽!會修電路嗎?"結果我看見鄰居老頭站在樓道的配電板前面,正拿著一把螺絲刀瞎捅一氣。老頭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說:"我家停電了,關你什麼事?" 我說:"操,老鱉。有你這麼修電路的嗎?把你家的觸報器推上去!" 老頭說:"你罵人!" 我搖了搖頭,跟這樣的老頭沒有任何解釋的必要,我捋起袖子跑到他房間裡去,借著樓道裡的燈光,找到了門框上方的觸報器,瞅准了跳起來一推,他屋子裡的日光燈噗噗地跳了幾下,重新放射出灰暗的光芒。這燈管兩頭發黑,看來就快報廢了。 老頭看了看日光燈,然後一步三搖地走進了屋子,順手把我推了出來,說:"你放規矩點,誰請你到我家來了?"他碰地關上門。我隔著門說:"操,要不是我,你丫現在就被電死啦。"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關上門,張小尹說我脾氣不好。我說,我就是受不了有人拿電門開玩笑,真的會死掉人的。這麼小的筒子樓,對家要是辦喪事,還不得把我煩死?我點起一根香煙,要把電工班的故事講給她聽。這時,對門的老頭忽然砰砰地捶我家的門: "姓路的,把廚房裡的垃圾倒掉!" 我再次跳起來:"操你大爺!別以為你年紀老我就不敢打你!" 我做電工的時候,脾氣沒這麼大,因為技術差,做人也就低調起來。但工人們還是很尊重我,如果我不給他們換燈泡,他們就沒法幹活,沒法打牌,沒法打毛衣,走路會跌進溝裡。在昏暗的車間裡,燈泡是唯一的光源。換燈泡的時候,通常是小李在下面扶著竹梯,而我像個猴子一樣爬上去,把壞燈泡擰下來,再把好燈泡擰上去。事情就這麼簡單。 那時候工人師傅不正經,把燈泡叫卵泡,把燈管叫雞巴。他們一個電話打到電工班,換卵泡,換雞巴,就這麼亂喊一氣。 小李說,爬梯子擰燈泡其實也很危險,如果被電著了,人會朝後倒,從兩米高的地方倒栽蔥下來,基本上是後腦著地,就是武俠小說裡說的玉枕穴。摔得不巧會送命,摔得巧就成了一個脖子舉不起來的高位截癱,別說做愛,就是手淫都很困難。 換燈泡必須得兩個人一起行動,這不是浪費人力,一個人爬梯子,另一個人扶梯子。沒人扶的竹梯會從牆面上滑溜下來,上面幹活的人就慘了,通常摔斷鎖骨和肋骨,也有人把整個下巴摔碎了。 我們換燈泡的時候,除了爬梯子以外,還揣著幾個大白兔奶糖,遇到有小姑娘,就把奶糖掏出來給人吃,然後就坐在桌子上與人聊天,這麼一圈搞下來,換一個燈泡得花半天時間--不是虛指的半天,而是實打實的半天,整整四個工時。以前做鉗工,都是和泵房的阿姨打交道,雖然她們很香豔,但我畢竟不好意思泡太久。後來做了電工,有機會去化驗室,去車間操作室,我發現那種地方全是沒結婚的小姑娘,她們香噴噴甜蜜蜜,是電工青年的最愛。我們長時間逗留在她們身邊,哪兒都不想去,呆膩了就換個姑娘聊天。那時候凡有人來電工班找我和小李,答覆一概是:他們去換燈泡了,去哪裡不知道。唐詩雲:松下問師傅,童子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我們當時就是那個德行。 有時雞頭也會訓我們。雞頭說:"你們他媽的出去換個燈泡,我兩圈麻將打完了回來,你們還在換燈泡!" 小李說:"沒辦法呀,換好了燈泡,還幫女工修電風扇,還修電吹風。" 雞頭說:"你有沒有給她們洗短褲?" 小李說:"沒有呀。" 我說:"女工說了,下回請你過去,順帶把電熱爐也一起修修。那玩意我們不會修。" 雞頭說:"我不去!" 那陣子因為謠傳我們偷胸罩,師傅們都嘲笑我們,但阿姨們都很理解,阿姨們甚至對師傅們說:"啊喲,有什麼了不起的,兩個小夥子發春,很正常。你們當年難道就沒偷過胸罩?"師傅們就拍著自己的腦袋,說不出話來。後來我們辯解說,不是偷胸罩,而是看見黃春妹晾著的降落傘,忍不住上去研究研究。阿姨們說:"啊喲,她的胸罩,美國人都想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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