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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幾天我在秘密籌畫著拍吳主任。既然是給他顏色看,那就不能把他拍死,拍死了那就輪到我看顏色了。其次也不能拍輕了,讓他以為我在他腦袋上抹灰。我小的時候,我堂哥有個女朋友,她很美,唯一的缺點就是顴骨有點高,這讓她看起來像個女煞星。她陪著我堂哥出生入死,打遍北環區無敵手。她很喜歡我,讓我叫她嫂子。我嫂子那時候教我怎麼拍人,說起來也簡單,就是趁沒人的時候揣一塊磚頭,悄悄跟在人家後面,躡手躡腳走近,然後迅速把磚頭平拍在此人頭頂上。據她說,拍後腦勺是會弄死人的,拍頭頂最多腦震盪。對方捂著腦袋倒下的時候,你就朝前或者朝左右方向飛奔而逃,最好不要往回跑,因為被拍的人挨了突襲,會本能地向後看,你要是往後逃,就會被他看見背影。

  我嫂子說,其實看見背影也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小路那麼帥的背影,就會被人認出來。此話乃是我嫂子的原話,不是我吹噓自己帥。

  我打算為白藍出口惡氣,好幾天都在觀察吳主任的行動路線,我是青工,不能公然拍主任,那會使廠裡所有的主任感到憤怒。不料這事情出了岔子,有一天下午,工廠裡很安靜,吳主任在宿舍區走過,正好幾個鍋爐房的師傅坐在那裡。食物中毒期間,鍋爐房的師傅也拉稀,他們拉稀的時候擠不進廁所,只能在煤堆里拉,雖然這很方便,但是世界上沒有人天生喜歡在煤堆裡拉稀。況且拉出來的稀,還得由他們自己鏟到鍋爐裡去。鍋爐房的師傅看見吳主任,氣不打一處來,也沒說話,也沒嚇唬他,就地撿了塊磚頭拍花了他的腦袋。吳主任一頭鮮血,栽倒在地。

  拍完他之後,四周靜靜的,也沒人圍觀。師傅們一想,把他撂在地上恐怕要出人命,就架著他去醫務室去包紮。這種氣度,真不是我能學得像的。

  那天,白藍看見幾個膀大腰粗的大漢架著個血人進來,走近一看,是吳主任。白藍立刻喊了起來:"路小路呢?他躲哪裡去了?"

  鍋爐房的師傅們認得我,說:"沒見到他啊。"

  白藍問:"他把人打成這樣,跑了嗎?"

  師傅們說:"哦,不是他打的,是我們打的。"

  事過之後,我為自己沒有搶到先手而後悔,我對白藍解釋說,不是我下手慢,實在是鍋爐房的師傅太牛逼,他們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說動手就動手,一點前戲都沒有的。我不行,我是學徒,不能公然拍人。

  白藍說我:路小路,你就像個暴民,不知道你中年以後會怎麼樣。我從她那裡學了很多新名詞,暴民是其中之一。我對她說,我無所謂,反正我才二十歲,以後有的是機會洗心革面,但在我二十歲的時候,能想得出來的也就是拿磚頭去拍人。腦袋硬的人有權這麼想,像你白藍這樣,跑到廠辦去瞎嚷嚷,砸熱水瓶,最後還不是悻悻而歸?

  她說:"你就是個暴民,自己都承認了。"

  我說:"省省吧,半斤八兩,你還咬人呢,你還砸熱水瓶呢。我抄一塊板磚就算暴民?"

  白藍說:"你一輩子就靠磚頭去過日子吧,你讀大學,你結婚,都揣著塊磚頭去吧。"

  我曾經笑話她,沒見過大世面,拍個磚頭就大驚小怪的,流氓打群架的場面我都見過。白藍森然地說:"你見過什麼大場面,你那點場面算個屁,見過坦克和機槍嗎?我可都見過。"我聽了這話嚇了一跳,再問下去,她就什麼都不肯說了。

  那陣子我和白藍吵吵鬧鬧的,我在充滿噪音的地方,而白藍的醫務室則像停屍房一樣安靜,這兩種地方都會讓人的脾氣變得很糟糕,前者是狂躁症,後者是憂鬱症,但有時候我又覺得是反過來的,我是憂鬱的,她是狂躁的。她對我的暴民傾向很不滿,聲稱不會再給我遞磚頭,還說我不是小狼狗,而是小瘋狗。這個我不能接受,瘋狗見人就咬,我至少還是有點立場的。

  吳主任被拍傷以後,食堂的伙食一下子好了起來,肉丸子比以前大了一圈,飯裡也沒有石子了,青菜裡也找不到蟲子了。工人的伙食接近于幹部餐的水準。我心想,吳主任,不打你還真不行,打了你,午飯的品質立刻提高,你他媽這不是找打嗎?你這不是誘惑我們做暴民嗎?當然,上述的想法,我都沒有告訴白藍,我心裡知道暴民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的問題是,不做暴民,究竟該去做什麼,究竟該洗心革面成為什麼樣的人,這些都找不到答案。

  第六章 換燈泡的堂吉訶德

  我和張小尹說起以前的故事,我常常很自豪地說:我以前做過電工的。她聽不明白,電工有什麼可驕傲的。她說她姨夫以前也是電工,現在是廠長。我聽了頓覺自卑,一個電工要做到廠長,在我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九十年代初,在那家沒前途的化工廠裡,人人都想做電工。電工最清閒,而且有技術,電工是糖精廠最體面的工種,如果你掌握了全廠的電路分佈圖,連車間主任都得喊你爺爺。電工的技術要求很高,不像鉗工和管工都能糊弄過去,電工手藝不行就會把自己電死,這簡直是一種生物學上的優勝劣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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