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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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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小田掩門出去,一會兒又開門進來,後面跟著一位年輕的護士。他再三交代安慰一番,才轉身離去。年輕護士不無羡慕地問:「他是你大哥嗎?待你可真好!」 因為藥物的作用,第一夜我睡得還算安穩。第二天大早,蔡小田提來了一大包補品,楊帆卻沒有來——這我能夠理解,但多少還是有些失望。與蔡小田還沒說上幾句話,鄰床的老先生就咳嗽起來。他一邊呼天搶地地咳嗽,一邊不斷捶打著本就單薄哮喘的肺。蔡小田幫忙叫來了護士,護士又請來了醫生,醫生給他注射了一針什麼東西,老先生這才勉強平靜下來,但還是止不住地喘息。 中午的時候,我悄悄地抽了一支煙。剛燃了半截,那老先生就老氣橫秋地提醒我:「年輕人,少抽點煙!」我憤憤地將煙頭滅掉,但見他佈滿皺紋的老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我於是便與這老頭交談了一個下午,內容大抵都是他傳奇的人生經歷與不孝的孽子戾孫。後來又有一股強烈的咳意將我們的談話打斷,這個時候已經下午五點。 蔡小田帶來一個少婦,起初我以為這是化妝後的楊帆——但她粗獷的嗓門馬上就破滅了我的幻想。蔡小田介紹說是報社的一個同事,今天專門過來替「表妹夏雨」試幾件衣服——夏雨要生日了,他做表哥的得給她寄去。我「哦,哦,哦」地意會,真佩服他的聰明。然後又聽蔡小田說:「小姚是我們報社副刊的編輯,順便過來陪你聊聊天。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小姚很熱情,幫我削了一個蘋果,然後就她們編輯部的故事滔滔不絕地談開了去。中間,她一改粗聲大氣的嗓門,低聲問我:「蔡哥和他表妹什麼關係呀,怎麼連文胸都要買來郵去?」 ——我既感到蔡小田的熱心縝密,又覺得心裡沉甸甸的酸澀。 小姚走後,蔡小田就沒有再回來,這時我的內心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我感激的心情裡突然充溢了猜疑,我崇拜的表情下突然多了一層排斥。我開始利用敏感的心緒去猜想現在的蔡小田與楊帆,他們在做什麼呢? 我與咳嗽的老先生又聊了許多,以排遣這孤獨寂寞的夜晚。 老人很可憐,自從我住進病房就沒見過前來探望他的親人。我們的交談斷斷續續,經常會因他猛烈的咳嗽停歇下來。我問他:「需不需要叫護士?」老先生說:「不用,我挺得住。咳,咳……小李你一定要少抽點煙,爭取把它戒了!」 「那麼好戒?我從高中到現在抽了五六年了,沒煙做事都沒效率,我是戒不掉的。」我苦笑著回答。 「咳,咳……戒!什麼不能戒?你知道我現在的肺是什麼樣子嗎?」老先生似乎很生氣,我側耳傾聽,他的肺裡似乎有只小豬在打鼾。 「小夥子,戒吧!我吸了四十九年煙,什麼癮不知道?我為啥要讓你戒?跟你說吧:去年我和幾個老夥計在茶館打牌,老楊煙吸得最多最久,我們都叫他楊老師……咳,咳,那間茶館很簡陋,廁所在馬路對面。老楊那天輸得很厲害,最後一炮三響,他說要去上廁所衝衝晦氣,我們就砌好牌抽著煙等他。等他上了廁所出來後腰幹都直了,還在煙槍上整了一撮,笑著朝這邊走過來……咳,咳,有一輛大卡車剛好從那邊沖過來,老楊這個時候卻突然咳起來,咳得他都沒有力氣躲開。那輛車剛好從老楊肚子上壓過去,嗨,我們幾個老夥計趕快跑過去看……咳,咳,老楊的身子被壓成了兩截!只見他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心、肝、肺也全都給擠出來了。我們在越南打死過敵人,見過大世面,但都嚇壞啦! 「你猜怎麼著?哎,哎,從那以後,給我萬寶路都不抽了!老楊的肺啊,就和蜂窩煤一樣黑,到處都是洞,到處都是黏糊糊的黃色濃痰……咳,咳,我們想到自己的肺已經和老楊差不多了,就怕啊,想這老皮子下包著那麼嚇人的東西,怎麼還敢抽?癮再大也不敢抽了!這是命啊!這是罪啊!這是老天在罰我們啊!抽煙抽神仙,多一天神仙肺就多黑一層,黃痰就多積一口……咳,咳,我們三個老夥計都抽了幾十年煙,但還是戒掉了。我們還勸其他的老夥計別抽,勸那些年輕人別抽,但他們沒有看到老楊的肺,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我被嚇得肺疼,聽著老先生的故事,仿若自己的肺上也已經附著了幾大口濃烈的黃黃的黏稠的痰,噁心極了。 老先生繼續說:「哎,我吸了幾十年,能不咳嗎?雖然去年我就戒了,但我的肺已經和老楊的一樣了,我能不得肺癌?這肺啊,壞了比什麼都難受,吸氣都吸不上來,整天整天地咳嗽,整晚整晚地失眠……咳,咳,我這肺早就壞了,遲早得死,我死後就叫醫生把我的肺切下來做標本。我要讓你們這些吸煙的年輕人都看看,看看我做了這幾十年的癮神仙,肺被耗成了什麼樣子!」 我被老先生的話嚇得魂不附體。 後來,老人似乎又突然好了很多,他又饒有興致地給我講了老夏、老黃、老張的故事,我有點累了,一邊應著他的話,一邊緩緩地睡去。當時我並不知道,這是老人的臨終遺言。只聽他的傾訴在我的沉睡中漸次低沉下去,他的神采奕奕漸漸黯淡無光,他的語重心長只剩下自言自語的腹語…… 清晨,年輕的護士發現老人死了,於是推進來一輛手術車,將蓋著白布的死者,推向了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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