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時間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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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陌生人 我們是姐妹,我們沒話說。 我有一個表姐,到目前為止的人生裡,我只見過她三次。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大約五歲。 大舅和舅媽是工農兵大學生,讀醫科,剛結婚就被一同分配去西藏做援藏醫生,而這個姐姐,就是在拉薩出生的。她大我七歲,皮膚黑黑的,臉上有兩團因日曬而生成的高原紅,說起和爸爸媽媽回家鄉探親這件事,會將它稱為「回內地」。 可她一點都不土,土的是我。姐姐也和我一起住在我外婆家,我會好奇地溜進她的房間去偷偷翻閱她的東西。五歲的我還沒有坐過飛機,她的桌子上有一個餐盒,是從飛機上帶下來的。我端詳著保鮮膜裡面的小蛋糕和榨菜,不知道為什麼,同樣的蛋糕和涪陵榨菜,一旦被放在那個白色的塑膠盒子裡,就變得特別地……聖潔。 我盯了一會兒飛機餐,嘴饞了,又知道不應該偷吃,所以就轉開視線,在打開的行李箱表面看到了一個漂亮的硬殼筆記本。我識字比較早,她的日記寫得也簡潔明瞭,閱讀隨手翻到的那一頁完全沒有障礙。 「趙毅,我不像別的女生一樣纏著你,是因為不想看到你不學好。我對你冷冰冰,只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種情感對我的年紀來說實在太超標了,然而越是令人費解的事情就越會被我記住。我仔細地揣摩每一句話,卻不明白為什麼喜歡一個人就要對他冷言冷語。 還有,什麼是喜歡呢? 姐姐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我拿著那個日記本,整個人都呆住了。 幾個小時前我躲在大人背後對她說了一句「姐姐好」,幾個小時後我拿著她的筆記本,對她說的第二句話是: 「趙毅是誰?」 姐姐本來想要尖叫的,顧及還在客廳的舅舅,硬生生憋住了,走過來搶走日記本,低下頭嚴肅地盯著我的眼睛說:「不管你看到了什麼,不可以告訴任何人。這是我們的秘密。記住了嗎?」 我懵懂地點頭,她滿意地捏捏我的臉,隨手拿起桌上的飛機餐盒,說:「這個給你吃。」 我眉開眼笑,去他的趙毅,我姐姐最好了。 後來我一邊吃著飛機餐,一邊回憶在姐姐的行李箱中看到的東西——好像有那麼多新奇的小玩意兒。在我心裡她是帶著美味聖潔的食物從天上降落的仙女,還擁有一些似乎非常難懂又高級的秘密,簡直是……簡直是…… 我默默地品味著乾巴巴的小蛋糕,一直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形容姐姐。就這樣激動地吃完最後一口時,我變成了這個陌生姐姐的腦殘粉。 不知道是不是擔心我透露她的秘密,自打那天之後,姐姐對我出奇友好,時刻陪著我玩。她教會我折從高空落下時會自動旋轉的紙蜻蜓,聽我絮叨自己那點不足掛齒的小煩惱,給我看她帶回來的奇奇怪怪的書。 她翻開書,問:「你是什麼血型?血液有不同種類,你知道你是哪種嗎?」 我搖頭。她便苦著臉對著那本書查找,半晌才抬起頭,說,你自己選吧。 A型血的美麗瞬間:微微一笑地點頭說「你好」; B型血的美麗瞬間:俏皮地眨眼一笑說聲「嗨」; O型血的美麗瞬間:自信地一笑說「交給我」; AB型血的美麗瞬間:神秘地一笑說「你猜」。 我思考了很久很久,說:「我想當B型血。」 姐姐也鄭重地點頭,說:「好,今天起你就是B型血了。」 除了讀書,她每天也陪我玩我那堆大小不一卻同樣醜陋的娃娃。她給大棕熊起名叫絨絨,小白熊起名叫小雪。她主導的過家家並非每天另起爐灶,而是一部漫長的連續劇——我們今天讓絨絨和小雪扮演自己的父輩母輩,令他們結仇;明天再讓絨絨和小雪相識,相愛;後天讓絨絨和小雪得知彼此是世仇,讓他們痛苦糾結……我從沒這樣玩過過家家,每天醒來都急吼吼地想要知道,今天絨絨和小雪又怎麼了。 我們一起去端午踏青,她緊緊牽著我,給我買氣球,一路給我講雪山的樣子,告訴我速食麵袋子在西藏會鼓起來,甚至會爆炸;我問她:「為什麼絨絨和小雪要那麼苦,明天他們是不是就能在一起?」她卻摸摸我的腦袋說:「這樣才有意思呀!」 我十二歲的姐姐,覺得波折橫生的人世,才算有意思。 她只待了十幾天,在我的記憶中卻很漫長。直到最後一天,絨絨和小雪的故事也沒有演完,我可憐巴巴地望著她,她卻忙著收行李,和家裡其他親戚們道別,到底也沒告訴我結局是什麼。 姐姐離開後我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還好,我深信我們還會見面的,畢竟我們是血親,她親口說我是她最喜愛的小妹妹。而且我知道了自己是B型血,雙子座。姐姐當初拿著那本書對照著說,六月出生的人是雙子,古靈精怪,特別聰明,伶牙俐齒的。 於是我此後變本加厲地嘴賤,生怕活得不像雙子座。 上了小學以後,我是我們班級第一批知道星座的,第一批捧著臉憂傷地說「誰讓我是雙子座」的,卻也是最後一個知道原來星座是按照陽曆生日劃分的,我當初報給姐姐的是閏六月,可我是八月的。 原來我竟然是獅子座。這讓我往後可怎麼活? 我從連飛機餐都沒見過的小破孩成長為了引領風潮的大隊委員,我有太多太多消息想要告訴姐姐,也有太多太多話想問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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