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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真是殘忍,人生就是這樣,不經歷鮮血淋漓的疼痛,就不會明白那些曾經讓我們厭煩的說教其實是受用一生的信條。

  我說:「我沒事,他都這樣了,我還是去看看。他不仁,我不會不義。」

  我媽翻了個身,沒有說話,而是用背對著我。

  其實我真傻,她是我媽,世界上還有誰比她更瞭解我更體恤我,她知道我想哭,可是又不好意思,所以才轉過身去不接話。

  可是我怎麼都忍不住眼眶裡漫溢的滾燙的淚水,我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的氣息,我說:「媽,你知道嗎?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死了,我肯定會哭的。」

  她有點驚訝,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副不孝女的口氣說「他沒養過我,將來他死了關我屁事。」

  我清了清喉嚨,輕聲說:「我會哭,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我自己。他死了,我這一輩子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有父親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明白那種感覺了。」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在黑暗之中洶湧而出,我能清晰的感覺到枕頭被淚濕了。

  我媽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後說了一句:「睡吧。」

  如今我跟這個沉默的男人相處一室,他埋頭抽煙,一直沒有抬頭看我。

  一路上從車站接到我,到回到這個擁有我6歲之前的回憶的蝸居,他都沒有正視過我一眼。我不想去深思為什麼會這樣,我只知道,即使我們多年沒有聯繫,在我第一眼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我的心裡還是湧起了穿山越嶺的悲痛。

  他也老了,在我偶爾午夜夢回時會看見他年輕的樣子,我沒有想過那張臉經過歲月的洗刷之後是什麼樣子,而今直面相對,我只能用一個很矯情做作的詞語來形容我的感受。

  那就是,痛不欲生。

  他穿著墨綠色的毛衣,頭髮裡依稀可見些許白色,房間裡彌漫著煙味,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能不能給我一根。」

  這顯然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猛然一震,終於抬起頭看牢我的面孔。

  我直直地應承著這種目光,絲毫畏懼都沒有。

  過了片刻,他有些慍怒地說:「小小年紀的女孩子,抽什麼煙,你媽媽怎麼教你的……。」

  我茫然地任由他指責我,等他安靜下來之後,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不懂我為什麼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笑出來,可能是心裡太苦了,苦到哭不出來,只能笑了。

  我說:「你也知道說是媽媽教我,那你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再說,我也不小了,我都成年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他立刻就啞口無言。

  多好笑,明明是親生父女,也許是最後一次相見,卻在為一些一點都不重要的旁枝末節爭吵,這叫什麼事。

  我一直笑著,笑得臉都快僵掉了。

  他起身拍拍褲子,說:「她要回來了,我先送你去賓館吧。」

  我一聽到那個「她」字,便猶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慌忙站起來,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省得你們吵架。」

  雖然被我拒絕了,但是他還是堅持把我送到了賓館門口。暮色中,他的眼神裡有太多我難以懂得的東西,在我轉身的時候,他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那一聲「落薰」,像兩把匕首捅在我的心口。

  我沒有回頭,只是說了一句「你安頓好家裡再打電話給我就是了」,然後像逃難一樣逃進了賓館。

  我真的怕再遲一秒,胸膛裡那些努力壓抑的委屈和悲傷就會傾瀉在他眼前。

  很普通的賓館,僅僅只提供熱水和電視,沒有電腦,沒有網線,我什麼都做不了。

  我胡亂的摁著電視遙控器,從1開始,無止盡的一路摁下去。最後我覺得,再不找個人說說話我就會窒息而亡了。

  我翻著電話薄,不知道還可以打給誰。

  那一刻,孤獨和寂寞像潮水淹沒了我。

  我很沒有出息的摁下林逸舟的號碼,過了片刻,他睡意朦朧的接通了電話。

  我發現我一輩子都是個沒用的傢伙,他才「喂」一聲,我就全身抖得像個篩子,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片刻之後,他清醒了,可是聲音裡還是有無限慵懶:「落薰?說話啊……」

  我知道我再拖下去他一定沒耐性了,於是我口不擇言地問了一句:「你旁邊睡著誰呢?」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可是這句話像離弦的箭一樣勢不可當地通過電話直抵他的耳膜,然後我在電話裡聽到他一陣放浪形骸的笑:「寶貝,你真是千里眼,還知道我身邊睡了人。」

  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我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在往下沉,一口氣吊著死活提不上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又趕快補了一句:「別緊張,是男的。」

  我一生氣差點沒直接掛了電話,我靠,玩我呢,於是我恢復了往日一貫的頑劣,故意問他:「其實你喜歡男生?」

  他又是一陣嘿嘿的笑:「我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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