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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其實我說那句話的時候,心裡也很虛,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各執一詞的我們,究竟誰對誰錯。

  林逸舟把我拉進他溫暖的車裡的時候,我全身都打著冷戰,嘴唇哆嗦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把暖氣調到最高,順便把座椅加溫打開,可是這一切都沒有讓我覺得好轉。

  我可能是心寒了。

  他用紙巾擦乾我臉上的雨水,溫暖的氣息鋪天蓋地朝我湧過來,我緊緊的抓住他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握住最後一根稻草。

  我一直隱約知道他家境很好,房產很多,他現在住的這套公寓就是滿十八歲的時候他媽媽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但他對於他的家庭,總是保持沉默。

  當我問他「最近一次跟他父母見面是什麼時候」的時候,他想了很久才說:「偶爾會見見我媽,偶爾也會見見我爸,但是三個人全到齊,那還是一年多前我出車禍的那次。」

  我嚇了一跳,他指著額頭上的傷疤說:「這個疤就是那次車禍留下的,左腿粉碎性骨折,至今不能劇烈運動。」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揉揉我的頭:「那次多虧了路人幫我打120,要不老子就死定了,不過我年輕的時候彪悍的事蹟太多了,以後再慢慢講給你聽。」

  我看著他那道傷疤,傻乎乎的問:「是不是連你的風流韻事都毫無保留啊?」

  他哈哈一笑,裝模作樣的說:「你好壞,我跟你才不一樣,人家還是純情處男咧。」

  他曾經有意無意提起過,他最看重的就是自由,無論是誰都別想讓他放棄自由。

  他說的那句話讓我很難過,我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僅僅只能是取暖,像兩隻落單的野獸,在光怪陸離的城市森林裡靠著敏銳的直覺尋覓到了自己的同類,擁抱著互相溫暖。

  越是同類,越是相殘。

  他的房間像所有男生一樣雜亂無章,我洗完澡之後穿著他的衣服走出來,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迅速地轉過身去,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句:「我靠。」

  我尷尬得手足無措,我又不是白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像乾柴烈火一樣,我從小就看少女漫畫的人,還有什麼事我不懂啊,所以他這個反應讓我不得不趕快提出我要回學校。

  他轉過來,冷冷地看著我:「這個樣子你回什麼學校啊,要走也等雨停了走,放心,我不碰你,這點骨氣還是有的。」

  他這幾句話又說得我有點生氣,我呸,難道我這點魅力都沒有?

  我剛想開口跟他吵,他的手機響了,是條彩信,我八婆地搶過來看,這一看,真是驚到我了。

  居然是封妙琴發來的,彩信內容是她的照片,睜著大大的眼睛嘟著小嘴,還有一句話:還記得欠我什麼嗎?

  此時我的心情就像正房太太抓到了小三,震怒之下我問都沒問林逸舟就直接把這個彩信刪掉了,然後我做了一件更缺德的事:我把封妙琴的號碼扔進電話黑名單去了。

  做完這些之後我言辭鑿鑿地跟林逸舟說:「不准跟她有聯繫。」

  其實事後想起來,他當時只要說一句「你算老幾」就可以讓我啞口無言,可是他只是看著我笑,什麼都沒說,所以我也就順理成章地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過分。

  他脫上衣的時候,我嚇得魂飛魄散,連聲慘叫:「幹什麼幹什麼幹什麼!」

  他無奈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你能不能稍微冷靜點,我只是想給你看看我的刺青。」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背部左肩下面一點的位置,那個刺青還微微有些腫,圖案非常漂亮:簡單的十字架被繁複的鏈子纏繞著,剛強之中又有柔美。

  我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那個圖案正好印在我的心口。

  我說:「我爸爸得了癌症,我要去看看他。」

  那天晚上我們睡在一起,其實我心裡已經做好一定準備,如果要發生什麼事情,我是甘願的。

  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只聽見他在黑暗之中歎了一口氣。

  窗外,大雨轟然砸下,整個城市被雨水傾倒。

  我跟眼前這個我應該稱為「父親」的男人面對面地坐在這間幾十平米的屋子裡,彼此都沉默不語,房間裡的安靜在此刻顯得特別滑稽和諷刺。

  為了這次見面,我獨自一人背著包坐了幾個小時的車,途中我心裡有個聲音無數次說「不行就回去吧」,真的差一點,我就中途落跑了。

  到底是何種力量讓我硬著頭皮還是來了,我說不清楚。

  [3]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淚就在黑暗之中洶湧而出了。

  來之前我破天荒地主動跟我媽說:「媽,我今天晚上能不能跟你睡?」

  她用嫌棄的眼神看了我半天,丟了一句:「你洗了澡嗎?」

  要是換作平時,我絕對是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回到我的房間裡去捍衛我作為一個成年女性的尊嚴,可是這一次,我一點跟她鬥嘴的精神都沒有,我神色安然地點點頭:「洗了的。」

  也許是我的表現確實一反常態,在我翻來覆去長籲短歎了幾聲之後,我媽終於忍不住跟我說:「你要實在是覺得難堪,就別去了,把票退了就是了。」

  我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努力抑制中鼻腔裡的酸澀,怕她聽出我聲音裡的異樣。我突然發現自己長大了,懂事了,做任何事說任何話之前知道要為對方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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