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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緊接著,我開始嘔吐,我蹲在路邊把一晚上喝下去的酒全給嘔了出來,空氣裡都是酸臭的氣味,康婕蹲在旁邊拍打著我的背,哭得好像我就要撒手人寰了。

  終於吐完了,我把她推開:「別碰我,別弄髒了你。」

  她咬著下嘴唇,醞釀了很久,終於說出了我心裡那句話:「落薰,其實你是覺得我髒,對不對。」

  直到她走,我都蹲在地上沒有再開過口,而她最後只留下一句話:「曾經是朋友,就永遠是朋友,你可以否認我這個人,但是別否認我們之間的友情。」

  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一直強迫自己數綿羊,數犛牛,可是不管怎麼數我都無法冷靜下來。

  當我冷靜下來的時候,我的左手手臂上,兩個晶瑩剔透的水泡正在慢慢脹起來。

  這兩個圓形的水泡,來自我右手那個已經熄滅的煙蒂。

  我很想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可以稱得上是朋友。

  之後我就病了,我的身體跟我的思想是和諧的,我很傷心,可是我哭不出來,所以我就只好生病。

  李珊珊找了個她淘汰的手機裝上我的手機卡給我用,雖然她說是她不要的,但是我還是看得出是她新買的。

  因為她蠢得連保修卡一起給我了。

  很漂亮的紅色N76,她故意輕描淡寫地說:「知道你嫌棄直板機,我特意翻了個翻蓋的給你,你別誤會,我主要是為了我的好兄弟林逸舟,我怕他找不到你會來煩我。」

  我躺在宿舍床上看著這個嘴巴很賤,其實心地很好的女孩子,忽然之間,眼淚就湧了出來。

  她翻了半天才翻出一盒泡面,水還沒燒開她就迫不及待的把這包面泡了,一邊往碗裡擠調料包一邊嘰嘰歪歪跟我說:「中國的古話啊,最有道理就是『民以食為天』和『飽暖思淫欲』,餓死老娘了。」

  我很努力地想笑,可是依然還是很不爭氣地收不住眼淚。

  五分鐘後,她撕下那層紙,整個房間裡都飄蕩著速食麵的香味。

  在寂靜無聲的宿舍裡,「飽暖思淫欲」的李珊珊開始開導我,她塗著香檳色指甲油的手指之間夾著煙,眉飛色舞地跟我說:「你想開點嘛,多大點事啊,周暮晨他又不是同時上了你們兩個……」

  我沒見過這樣別開生面的安慰方式,她倒是越說越來勁了,我卻哭得更厲害了,哭著哭著,我就開始幹嘔。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就有這個毛病了。我從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沖向洗手間,等我出來的時候,無意中從鏡子裡看到自己的眼睛裡全是紅的。

  我嚇得一聲慘叫,只怕讓整棟女生公寓都為之震撼了。

  我一個箭步沖到堆得像座山的食物面前狼吞虎嚥,李珊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說:「我說民以食為天吧,你還是很怕死的嘛。」

  其實我最怕的不是死。

  我最怕的是,沒有人愛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了,那些倒楣的事,打擊、傷害什麼的,總是喜歡成群結伴地來找我,好像光臨我的生命是它們最衷的事。

  我還沒有從康婕這個事裡緩出來,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有時間回來一趟,有個事跟你說。」

  我氣若遊絲地問:「什麼事啊,重要嗎?」

  她也很乾脆:「你爸要死了,想見見你,你覺得重要嗎?」

  我把電話一掛,看著天花板,眼冒金星。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嗎?

  我像個孤魂野鬼似地輕飄飄的走出公寓門,迎面撞上譚思瑤和徐小文。

  我搖搖晃晃地指著他們說:「你們幹什麼呢,你……譚思瑤,你不要企圖扳直他,不可能的,他以後不搶你的男人就算仁慈了……你,徐小文,看什麼看,我說的不是實話嗎,拜託你在學校就稍微收斂一下,撲什麼粉啊,撲粉也不撲勻,叫你男人給你買點高檔一點的化妝品嘛……」

  他們兩個人朝我翻著白眼,然後像路過一陣空氣似的直接把我無視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我還聽見徐小文這個八婆跟譚思瑤說:「哎呀,姐姐,反正他都不要你了,讓我去試一試嘛。」

  譚思瑤沒多說什麼,斬釘截鐵一個字:「滾!」

  我還是很聰明的,我知道他們一定是在說那個叫「許至君」的人,坐在回家的公車裡的時候我還在想,要是有一天我跟那個什麼許至君見了面,我一定要跟他說一聲「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回到家,我媽一點非正常反應都沒有,還給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吃。

  我有點不高興,我還病著呢,編了個那麼爛的謊言把我騙回來,原來是菜吃不完。

  不過我還是要承認,外面的東西再好吃,也沒有家裡的飯菜好吃。

  我正專心致志跟一個豬蹄做鬥爭的時候,我媽開口了:「那個事不是跟你開玩笑,你爸昨天打電話來了,說是肝癌,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想見見你。」

  我像個白癡一樣,呆呆地聽我媽說著我親生父親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碗裡還擺著半個沒有啃完的豬蹄。

  這種感覺……好奇怪,一個血管裡跟我留著一樣血液的人,卻也是完全不存在於我記憶當中的人;一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卻也是塵世中最陌生的人,這些矛盾的,對立的關係,就是我跟他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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