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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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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遲茫然地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只是聽難民營的嬤嬤說,他們在海岸邊發現我時,這根鏈子就緊緊地纏在我的脖子上。」 春遲說完,抬起頭,看看男人的表情,她猜想這應當是他送給自己的,於是又說: 「他們說,這一定是很不想失去的東西,為了保住它,才一圈圈纏在脖子上。」 月光從掀起的屋頂照進來,將這根烏濛濛的項鍊照得金光閃閃。此刻,連大海也變得很安靜。只有它踢踢踏踏地在他們之間搖擺。銅鏈的最下端是一柄精緻小巧的金質短刀,刀鞘上鑲滿了小顆的紅色碎寶石。 駱駝伸出手,將刀鞘一把攥住,掂在掌心裡。他從腰間掛著的布囊中掏出一根同樣的銅鏈,上面也綴著一個一模一樣的刀鞘,只是略大一些,同樣的鍍金色澤,同樣鑲著明亮的紅寶石。這一對短刀,猶如破碎的銅鏡重新聚在了一起。她仿佛看到一片片往事的倒影,在溢滿輝光、佈滿劃痕的金銅表面搖曳。春遲一陣驚喜:原來它們還是成雙成對的呢,一男一女。 男人用衣角將那把小的擦拭了一遍,說: 「它被你弄髒了,一點也不亮。」 與男人那只稍大些的刀鞘相比,她這只的確黯淡無光,陳舊許多。 「唔,是被海水弄成這樣的。」春遲慌忙說,並從他手中奪過那把小的刀鞘,用手指輕輕摩挲。她從未如此珍惜它。她甚至曾將它遺落在院子裡,當時並不經意,也沒有再去尋找,心想大概它早已不在那裡了。是淙淙執意要替她去找尋,淙淙說,如果它是家人送的禮物,這樣丟了多可惜。那天傍晚淙淙就拎著丟失的銅鏈從雨裡回來,她將水淋淋的鏈子重新掛在春遲的胸前,笑著說:「你將來也許會很感激我的。」 這是從難民營離開後春遲第一次想起淙淙,她想起淙淙說那句話時宛如預言一般的口吻,心下凜然。 春遲將兩隻刀鞘並排放在眼前。它們像兩隻隔世重逢的小獸,在她溫熱的掌心裡相擁睡去。她合攏雙手掌心,刀鞘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叮的聲音——它們的魂兒大概是相攜著逃逸到另外的世界了。 在那個令春遲無數次重溫的夜晚,當兩隻刀鞘碰在一起的時候,她感動得幾乎要落下眼淚來了。它們的相逢使她相信,流離失所的日子結束了,這幸福是以背叛淙淙為代價換取的。 可是駱駝,他是蹩腳的戀人,縱然是在這最初的動情的時刻。這時他們尚能沒有隔膜地靠近。女孩眼中的淚光,信任和憧憬——在這趟疲憊的旅途中從未期許過這些。當他情不自禁地輕輕撩起女孩額前的頭髮、撫摸她飽滿的額頭時,駱駝才發現,自己對於這個腦中一片空白的女孩竟然如此好奇。他喜歡她的額頭,很少會有女性有這樣高的額頭,光潔得好像一面銅鏡。她的神情傲慢、倔強,流露出對峙的鋒芒,那些環繞在他周圍的女人絕不會有這樣的額頭。 他將她的額發一絲絲撥開,不留一根在額頭上。宛如沒有瑕疵的碧玉,他撫摸著她的額頭,像是找尋到了價值連城的寶貝。他素來喜歡令他意外的東西:行船時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敵人的偷襲,以及眼前這個靈氣逼人的女子。 「你可以給我講一點從前的事情嗎?也許那會幫我更快地恢復記憶。」春遲打破了寂靜,她興致很高,迫切地想要知道往昔。 然而駱駝更喜歡她不說話的樣子,她被他掌控著,像落在他袖子上的一隻鸚鵡。他忽然動怒,一把抓住春遲的頭髮,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大吼道:「你真的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嗎?」 春遲拼命搖頭。男人的手勁大極了,仿佛能將她的頭皮撕裂。他們這樣僵持很久,男人才漸漸平息下來。手終於慢慢鬆開,春遲才得喘息。這樣暴烈的脾氣,她從未見識過。她在難民營裡遇到的有限幾個男子,都顯得萎頓而怯懦,也許是海嘯將他們的魂魄擄去了,使她一度以為男人都是他們那樣。而此刻在駱駝這裡,她才領受到了真正的男人是什麼樣。頭皮上的疼痛正在一點點散去,可是他的手仿佛還籠罩在她的頭頂,隨時可能將她再拎起來。她奇怪自己居然並不害怕他的壞脾氣,相反的,她倒是覺得,也許他只對親昵的人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們都安靜地聽著不遠處的海浪聲,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駱駝有些口渴,他將先前帶回來的兩隻椰子拿過來,用刀在三分之一處用力一剖,圓型椰蓋落下,裡面盈滿了水。駱駝將一隻遞給春遲。 雖說椰子在這裡很常見,可是在難民營的這段時間裡她卻從未吃過。當椰子被剖開的時候,春遲覺得這香味很熟悉,她莫名感到一陣歡快。她接過駱駝遞過來的椰子,啜了一口,覺得沁涼無比,好像忽然清醒了許多,先前的哀怨登時散去。她抑著歡喜,對駱駝說:「這椰子的味道非常熟悉,我想,我以前一定很喜歡它。」 駱駝一口氣喝完椰汁,目光炯炯地看著春遲,問:「想知道你從前還喜歡什麼嗎?」 一種預感的降臨,使春遲變得僵直,手一抖,椰汁四濺。在那一瞬間她聽不見了澎湃的海潮,因為駱駝那埋伏在亂草從中的神秘的嘴巴已經貼住了她的耳朵。 他決心完全掌控她,將這只十分喜歡的鸚鵡塞進他的袖子裡。 春遲尖叫著。但很快她的嘴巴也掉進他的灌木叢裡。他一寸寸貼近她。肌膚相觸,這如玉器般錚錚的碰撞聲是最輕柔的呼喚,撥開一層層雲霧繚繞,回聲直抵身體的最深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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