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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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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強裝若無其事,朝他揮了揮手。 關於人,有很多的說法。有一種說法是,上帝造了男人,看看,不滿意,總覺得他身上多了點什麼,於是就造了一個女人…… 受過嚴密的科學教育的人,也愛聽傳說。傳說中蘊含著許多可能。阿布愛聽傳說,愛看童話,愛所有可能發生的超自然的東西。就如她愛那個「夜翼」的傳說一樣。 據說,人沉重的肉身之中,在某個深處,藏著肉眼看不見的夜翼。它平時不會出現,只有在最純淨的月夜,憑藉最純淨的月光的浮力,才能進行緩慢地飛行。 當然。這種能力只有少數人才能具備。具備這種能力的人,需要一些與常人不一樣的智慧。這種只有少數人才能發現的神秘的夜翼,是一個極其神秘的器官。它脆弱無比,巨大,透明,就如蝴蝶的翅膀,卻似乎是不存在的。在最純淨的月夜飛行時,只要受到輕微的干擾,比如一小片薄雲遮住了月亮,夜翼就會受到損傷,在空中緩慢飛行的人就會意外地下墜;又比如一處夜空由於新星誕生,光芒過於耀眼,灼傷了夜翼,飛行的人就像被擊中的戰鬥機,失去了平衡。飛行的人甚至有可能掛在城市高樓的腳手架上、電線網中,尷尬地糾纏著,脫不了身;下面的圍觀者當中,有你最好的朋友,你最愛的情人,包括你的父母,他們都很驚詫,不知道,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掛在那些東西上面。你說,你是在飛行中受到損傷而墜落的,他們可能還會發出可愛而又奇怪的笑聲。 自從聽到夜翼的故事後,阿布就一直覺得,自己的身體某處,肯定藏著一對夜翼。它是一個神秘的器官,阿布相信,總有一天,它會讓她飛翔。 十歲那年的那個夜晚。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憑藉著夜翼穿過布衣巷,飛到楊的家門口的。只是那時因為極度的恐懼,讓她失去了知覺。失去了體會飛翔感覺的能力。她無法確信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所以,她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奇跡再次發生。 她需要得到證實。她迷戀心中的夢幻,相信傳說。 無數個月圓之夜,她半夜從夢裡醒來,走上街頭,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飛翔。等待夜翼能夠突然展開,帶著她飛翔,在城市上空,就如鳥人。奇跡總會發生。 阿布相信它的存在。繼續等待,並且認真尋找。有時洗澡時,她會仔細地審視自身,從皮膚開始,到心靈的深處,不放過任何一處可疑的地方。她甚至認為,夜翼就藏在她尾椎骨處,就藏在那兩條美麗的魚兒下麵。也有可能藏在屁股尖上,屁股尖處分別刺著小青蛇。兩條小蛇,夜翼就藏在蛇的身子裡面,就伏在那裡,隨時都會展開翅膀,帶她飛翔。屁股是最可愛的地方,它比臉蛋要樸實得多。 阿布相信,越神秘的東西越喜歡待在最樸素的地方。 那麼多年過去了,夜翼一直沒有如她希望的那樣再次出現。脆弱的,巨大的,透明的,類似於蝴蝶形狀的,又什麼都看不見的夜翼。 有時,阿布心想,或許這夜翼過於危險,為了保護她,夜翼自動消失了。 生活中,就慢慢地有了別的一些替代品。阿布有時把它們幻想成夜翼。阿布坐在林的音樂中發呆時,某些物體便托著她的想像力,一直向上,在高處俯瞰她自己的生活。這種像電梯一樣帶著她上升的「某物」,就如太空梭,可能是毒品,可能是向上的電梯。 或者可能就是死亡本身。 但阿布始終相信,夜翼肯定真實地存在著。就如她相信愛一樣。 他不再有任何消息。 阿布徹底絕望了,沒有什麼比絕望更可怕的事情了。有一天半夜醒來,聽著窗外車流行駛的聲音,那麼大的一個城市,沒有什麼東西是可以和自己有關的。 夜色在小屋裡彌漫,想著那條布衣巷,那條青石板鋪成的巷子,內心裡變得脆弱不堪,一片荒涼,無可支撐。一時有了強烈的想回家的欲望。非常非常想回家。已經有兩年沒回去了。整整兩年。還是想回家的,在最最脆弱的時候,阿布想,終還是要回家的。 第二天,便在回家的飛機上了。帶著相機和攝影機,突然出現在父母親面前。 帶著攝像機回來的阿布,想拍拍自己的父母親,她試圖通過拍攝尋找一個出口,關於父親關於母親,關於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阿布拍父母親上街買菜,在河邊散步,吃飯,洗臉洗腳,上床睡覺。父母起先不同意,阿布騙他們說,拍著玩玩的,是想練練手藝。父母便也就配合了。 當時,阿布一邊拍一邊痛苦:我是一個下陷阱的人。 可是,有很多事情總還是想要知道的,壓在心裡,實在無法解散,看似輕,實則重。阿布需要他們告訴她一些答案,阿布希望能夠打開一些東西,然後重新建立自信,得以解脫。 阿布開始提問。父親拒絕回答。母親似乎也被她的問題嚇壞了,她甚至認為阿布是在清算他們。阿布心裡想的真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希望父母親能夠幫助她一起去解決一些問題,去打開她內心裡包裹著的那些陰影,讓她害怕,讓她緊張,缺少安全感的陰影。那些陰影始終在她的身體裡,在夢裡,一片一片的,黑蝴蝶般在空中飛舞,到處都是。 從老家回來後,阿布繼續在電話裡和母親說一些她想要知道的那些東西。阿布想,既然已經問了,已經開口,那就繼續問下去,直到他們回答她。 她只是需要答案,她不需要對或者錯,因為她不想判斷。她只需要答案。那麼多年過去了,終於有勇氣去問,去提起。原本以為很容易就能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一切,只要她有勇氣去面對,無論那答案是否與愛有關,都不太重要,她可以忘記,只是需要一個答案而已。她想讓自己平靜,讓那夜過去。可是,卻是那麼不易。 她在電話裡反復問起一個問題:十歲時的某天晚上,我一夜未歸,你們為何不聞不問? 母親無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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