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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她脫去身上那件寬大的白襯衫,摸索著去找楊的手,細而尖長的會彈琴的手。她找到了,她輕輕地抓住那只手,她將它放在自己的身體上。潔白嬌嫩的,充滿了生命氣息的少女的身體。她不知道自己能為楊做些什麼,她只想讓楊好好摸摸自己的身體,她希望這樣能讓他好受一些。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內心裡充滿了憂傷。

  那只手掙扎了一下,縮了回去,過了許久,又顫抖著伸了過來……

  出了楊的家門,又聞到了月季花的香味,但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沒多看一眼,一直往前走,沿著青石板路回家。

  一路上遇到三條狗,七隻雞,一隻貓,一隻老鼠,兩隻鴨。到家時,父母親已經上班去了。阿布回自己的房間換了衣服,拿起書包就去學校了。

  在學校裡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的,心想一夜未歸,免不了又得挨父親的一頓打。可從學校回來後,父母親都沒提及。一直好幾天,阿布總在心裡做好挨揍的準備,但父母親似乎像忘記了有那麼回事似的。

  為此,阿布很長時間心裡總是失落落的。久了,便鬱在了心底……

  走的時候,他沒來送阿布。

  阿布是第二天淩晨六點起床離開的。到車站要路過一條街,阿布知道,他就住在那條街上,他此時也許睡得正香。

  他疲憊極了,累了。正在夢裡。

  阿布獨自離開那個城市,那個整個冬天都是雪的城市。

  從林的城市回來後,阿布每天都夢到他。林看起來瘦極了,臉色蒼白,背駝得厲害,他經常低著頭從阿布身邊走過,阿布喊他,他卻沒聽見似的,越走越遠……

  那樣的夢裡,阿布醒來又睡,睡了又醒,夢斷斷續續,沉沉浮浮,阿布就如懸掛在夢裡的一條魚,一條生病了的魚。

  有一天清晨,她還在夢裡,電話鈴響,是林打來的電話。這是阿布回來後他打過來的第一個電話。

  他說,他要做一次遠行。

  阿布問,去哪裡?

  林說,沒有想好目的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阿布沉默。

  林在那邊喘氣,他的聲音聽起來疲倦極了。他似乎真的很累。

  電話線裡,到處都是喘氣的聲音。

  後來,林又說,我們說點別的什麼吧。

  阿布想了想,就和他說起了童年,以及童年裡唯一的那個小夥伴,一個在她上學前她一直把他當丈夫的小男孩,後來,小男孩和父母親離開了布衣巷,去了北方,一個到處都是雪的地方。

  阿布給他念了男孩子寫給她的一封信。唯一的一封信。她一直把那封信夾在日記本裡,它是他的終結。

  她說,他死了,得了一種怪病。那信是他在病床上寫的,很簡單的幾句話:「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如果有來世,我還願意出生在老街,和你做夥伴,牽著你的手在青石板路上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上學時也牽著。很想念老街,想念你……」

  阿布對林說,收到那封信的時候,她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正在準備參加高考。他和她同歲,是個很英俊的小夥子。

  林說,是的,是個很英俊的小夥子。

  阿布說,她心裡很痛。

  他說,他都知道的,是很痛。

  ……

  他在遠行。

  阿布已經有三個月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他不打,阿布也不打。他正在路上,那樣的路,對阿布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它們全在阿布不知道的地方。他說過,他在遠行,他自己都不知道方向和目的地。

  一天天過去,毫無音信。忍著不給他打電話,卻備受折磨。一天,終還是忍不住,打過去,手機通了,是他的聲音。很平淡,蒼白無力,毫無感情。就如他所居住的那個城市裡的雪。他的聲音好像在雪裡浸泡了整整一個冬天,徹骨的冰冷。

  阿布被那樣的聲音感染了,拿電話的手變得冷冷的,心也冷冷的。

  又過了一個月,仍舊沒有接到他的任何電話。

  一天,阿布決定和他談談,其實也不知道要談些什麼,只是覺得需要談談,或者什麼都不談,只是想再聽聽他那冷冷的聲音。打過去,手機關機。接著打。隔一個小時打一次,白天打,晚上也打,整天整夜不做任何事,守著電話拼命地打,是神經質的行為,發瘋了一樣撥他的號碼,內心處在癲狂的狀態,隨時都有可能會瘋的感覺。就那樣,連續打了好幾天,一直關機。

  竟然一直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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