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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阿布開始攝影,用林送的相機。

  去美容院採訪,被堵在車裡沒法動時,就拿出包裡的相機,對著車窗外亂拍。有時專門跑到城裡去拍沒拆掉的水塔、老工廠的煙囪,或者弄堂裡的老女人,高層建築之中遺留下來的古怪的空地、老街,以及老街上那些陳舊破敗的木頭窗戶。

  阿布喜歡拍些看似很隨意的東西,東一張西一張,但照片與照片之間都有一個很不經意的主題聯繫著。照片洗出來後,一大摞堆在房間裡,慢慢地看,感覺效果還不錯,便選了兩三組寄給了一家攝影雜誌,竟然很快被選用了,便多少有了些信心。再出去時,相機老是帶在身上,沉沉的,卻也不覺得重。

  阿布總是背一個黑皮大包,包裡有相機、手機(手機有兩個,一個是老家的號碼,另一個是北京的號碼)、隨身帶著看的書、採訪本、MP3、電話本、錢包、一次性消毒濕毛巾、化妝盒、口香糖、名片夾等等。裝的東西多了,看起來沉甸甸的。卻又喜歡穿一條紅色的無袖真絲裙子,大包背在絲綢裙子外面,不倫不類的。阿布不在乎。

  偶爾去逛街,走在街頭,看那些女孩子身邊都有男生陪著,男生身上都背著一個包。阿布仔細看,那包卻又是女式的,便感覺到自己肩膀上背著的包實在有些沉,會在那樣的時候突然想起林。一個男人,父親的朋友。

  出來上班後,遇到過好幾個不錯的、對自己有好感的男人,卻進不到神經裡,總覺得那些男人「單薄」得隨時都會被風吹走,是沉澱不下來的。

  林,是不一樣的,他已經住在了阿布的神經裡,阿布的視網膜裡,每觸動一下,他便會從某個角落裡跳出來。防不勝防。有時突然的連阿布自己都會受到了驚嚇。

  再次出去逛街拍照片時,阿布叫上了夏措易西。阿布覺得有個人在自己身邊,多少要踏實一些。況且是個好人。

  那天阿布拍了些老城中心的違章建築。

  夏措易西是個好同志,他一直跟在阿布身後,身上背著阿布的那個黑皮大背包,睜著眼睛對周圍東看西瞧,很少說話。阿布喜歡他的安靜。

  然後在一條弄堂裡,發現了一家不錯的餐廳。看看時間,是下午四點半,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了,兩個人便決定進去用餐。

  七點,夏措易西還要去一家茶吧講課。那茶吧就在附近不遠的一個住宅區裡。聽夏措易西說,茶吧是一個素食主義者開的,女主人多少有些佛緣,每星期六都請夏措易西去給那些同樣有佛緣的人講課。

  是一家地道的泰餐廳,餐廳以白色為主色調,進門迎面牆上掛著一件手工刺繡女式泰裝,衣服很大,大得非常誇張。

  阿布給自己點了一個酸辣生蝦,一份鳳梨飯。酸辣生蝦,一直是阿布喜歡的。將辣椒末、蒜末、檸檬汁、魚露、白糖倒入碗中攪拌,並置於一旁。把鮮蝦去頭切開。然後放上蒜片,把攪拌的醬汁淋在草蝦上。蝦是生的,蒜可以去腥消毒,酸辣醬可以佐餐。

  酸辣生蝦先端上來。阿布低著頭,細細品。將酸辣蝦放入口中,酸辣汁的辣味直沖到眼睛和鼻子,眼淚忍不住冒出來,阿布連喝了幾口冰水,卻仍舊無法止住。

  重新低下頭去,淚水還在眼裡,心裡卻有了微妙的變化,不想竟然在這酸辣生蝦裡,品出了一些讓人心酸的意味來。想起父親也是愛吃蝦的,是的,父親一直都是愛吃蝦的。母親經常買新鮮的蝦,但從來沒做過酸辣生蝦。不知道父親是否會喜歡這種吃法。想起父親,許多感覺莫名其妙地便全都浮了上來,讓阿布一時無法抗拒,就有了些隱隱的痛。又似乎在酸辣的感覺中聞到了布衣巷裡特有的氣味,氣味就彌漫在阿布的周圍,亦幻亦真。

  十幾分鐘後,香味撲鼻的鳳梨飯上來了。把新鮮的鳳梨對切成兩半,將裡面的鳳梨肉挖出來,切成鳳梨粒,和著蒸好的泰國香米、三文治火腿、雞蛋、廣東香腸和泰國香料一起炒熟,盛起來後裝在半隻被挖過的鳳梨碗裡,放上幾分鐘,就是鳳梨飯。阿布想著以後有機會,自己也可以做著吃。也可以做給母親吃。

  母親喜歡鳳梨。阿布第一次給母親送禮物,是七歲那年。可能是在秋天,母親生了一場病,躺在床上。母親不聲不響地躺在床上好幾天了,讓阿布覺得難受。阿布很想做一件事,一件能讓母親高興的事。

  阿布一個人上街,在街頭的水果攤前,挑了一個最小的鳳梨。一個鳳梨,是阿布全部的積蓄。小心翼翼地捧著鳳梨往布衣巷走,想著母親看到鳳梨時可能會露出來的笑臉,心裡便先激動起來。母親確實很高興,但生病的母親什麼都不想吃,鳳梨就一直放在母親的床前。母親生病的那幾天,阿布便給母親端茶送水,陪母親說話,有事沒事在母親房間裡走來走去。走走去去時,能聞到一股鳳梨散發出來的香甜氣味,很幸福的氣味。

  母親生病期間,父親忙著上班,忙著照顧母親,也顧不上阿布,阿布便少了無端的責駡和抽打。母親整整病了一個秋天。記憶中,那卻是一個很幸福很溫馨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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