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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阿布從床上起來,赤足走到窗前。城市的燈光恍如剛才在夢裡遇到的馬群的眼睛。阿布自從一個人住以後,經常在夢裡見到飛奔的馬群。

  夢裡,塵土飛揚。

  想著遠方那個男人。他就是馬,飛馳在她的身體裡,無處不在,所到之處,疼痛無比。是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他的微笑,他的聲音,他的眼睛,他的氣息。阿布被困住了。是的,他的影子充塞在阿布的世界裡,阿布有寸步難行的感覺。

  夜是那麼的安靜。人世的喧囂躲藏在暗處,用別的方式張揚。在夜裡醒著的男人和女人,思想睡了,身體醒著。

  鬱悶極了。她需要出去走走。那些昏暗的沒有行人的道路,充滿了怪異的魅力,誘惑著阿布。

  身穿睡衣的阿布找了件白色的外套披上。然後開始四處找鑰匙。書桌上,電視機櫃上,沙發上,床頭櫃上,阿布有些著急。越找越著急。兩個鑰匙,一個鎖自己房間的門,一個鎖屋子的防盜門。用一根紅絲帶系在一起,一根紹興老酒瓶子上的牌子的紅絲帶。鑰匙找不到,就無法出去。一個行為,被一把鑰匙所限。

  幾乎找遍了,還是沒有,倒是在書桌最下面的那個抽屜裡找到了另兩把鑰匙。兩把鑰匙系在銀色的鑰匙扣上。一把是父母親家裡的鑰匙,一把是布衣巷裡老房子的鑰匙。

  兩把鑰匙躺在抽屜的角落裡。阿布拿在手裡,打開房間,將那把開布衣巷老房子的鑰匙插進房門的鎖孔裡,然後轉了半圈。鑰匙轉動聲讓阿布倍感孤獨。布衣巷裡特有的氣息在那刻從記憶裡跑出來,將她層層包圍。阿布心裡沉了沉,眼睛潮濕了,她似乎聞到了布衣巷裡的氣味。熟悉而又遙遠的氣味。

  阿布突然有了想回家的強烈欲望。

  那夜,布衣巷裡的氣息在小房間裡整夜飄蕩纏綿,她想回去看看。也不知道要看什麼,只想回去住幾天。去聞一聞布衣巷裡的氣味,去布衣巷後面的河邊散散步,在那個她和林曾經一起坐過的地方坐坐。那裡,有林最真實的影子。出來,一個月都沒到,一切還都沒開始,又要回去?但想回家的強烈欲望無法控制。

  第二天早上起來,阿布在洗手間發現了那兩把用紅絲帶系著的鑰匙。拿起鑰匙,鎖了門,就往附近的售票點走去。

  被告知,沒有當天的票,最早的也要在三天以後。

  售票員瞧了眼滿臉憂愁的阿布,問,要不要。

  阿布朝門外看了看,到處都是車,陌生的人,一時間不知身置何處,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售票員又問了句,到底要不要?

  阿布說,還是要了吧。

  付了錢,從目無表情的售票員手裡接過票,看了看上面的時間,2004年7月19日,18:53分開。阿布小心翼翼地將票收好,怕掉了,把它放在皮夾的最裡層,然後將皮夾放在背包的最裡層。

  身上有了票,心裡便安靜了不少。找了家店,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是一家臺灣人開的粥店,很安靜。

  阿布喜歡那家店的洗手間。去洗手間要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往最頂處走,有四個臺階,洗手間就在第五個臺階口。臺階的下面是空的,表面用透明的鋼化玻璃做成,下面鋪滿了五彩的花瓣,花瓣的四周圍都是燈光。燈光灑在花瓣上,然後由透明的鋼化玻璃折射出來,非常美。陽光燦爛的樣子。因為有那樣的洗手間,阿布便經常去那家店喝粥。

  喝完粥後回住處的路上,又看到那對賣涼粉的老人。涼粉攤就在一棵楊樹下面,老婦人守在攤位旁,老頭蹲在攤位旁邊的花壇上。攤位和花壇之間有一條狹窄的人行道,不遠處就是公車站。天熱,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幾乎沒什麼人肯為老人的涼粉停下來。

  老婦人站在攤位前,憂傷地看著自己的涼粉。老頭蹲在花壇邊,憂傷地看著行人。

  阿布走得很慢。每次走到那對老人身邊時,阿布的腳步就快不起來。絕不是矯情,是那對老人的神情吸引了她。阿布的眼睛成了鏡頭,她願意讓那樣的神情在她的鏡頭裡停留,她是一個觀察者。

  阿布每天出去吃飯時,都要經過那對老人身邊。有一天,她忍不住帶上相機,將那對老人裝在了相機裡。相片洗出來了,相片上顯示出來的日期是7月18日。

  7月19日那天,阿布沒走。

  18:53分的時候,她正在找工作回來的公車上,堵車。那一刻,她坐在公車上,目光正追隨著從車旁飛馳而去的自行車:車上有個瘦弱的小夥子,撅起屁股用力地蹬著車,後座上坐著一位清秀的女孩,摟著小夥子的腰,滿臉幸福地笑容,不停地將頭伸向前面,和小夥子說著什麼。

  晚上,阿布在日記裡寫道:「離開布衣巷,是在逃避。回家,仍舊是逃避。可以在路上逃來逃去,卻永遠不能真正逃離內心的恐懼。我最需要的是一種真正逃離的方式,或者給逃離找一個出口。」

  上小學時,看著那些說話嬌滴滴的女生,阿布打心眼裡就討厭,她不願意和那樣的女生玩,也不願意和男生玩。她似乎與眾不同,同時也被別的同學視為異類,不願意靠近她,主動靠近是自討沒趣。

  父親的嚴肅,平日裡的苛責,對她的行為露出有意無意地鄙視,讓敏感的阿布覺得很自卑、膽小,同時骨子裡頭卻又深藏著一股傲氣。那麼的矛盾,無處可以解決。

  三年級,躲進樹洞裡的那夜,整夜未歸,父母親不聞不問的態度讓阿布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從此變得更加孤僻。

  四年級時,阿布十一歲,班裡從別的學校轉來了一位女同學。第一天,那女同學由班主任領著走進教室,老師指著緊張不安的她對大家說:「新來的同學,周瑜。」

  阿布是個明眼人,她一下子就能看穿那個躲在紅領巾和呆板醜陋的衣服後面的心靈。阿布知道,她和自己是同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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