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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或許她腦子裡還在想該不該那樣做,或許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跨下臺階站在了他的面前。她抬起頭來,自己就在他的胸前,頭剛夠著他的下巴。她愣住了。

  他低下頭來。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

  他的嘴唇在顫抖。

  她伸出手去,用手去碰他那顫抖的嘴唇。她被自己的行為嚇住了,碰一下,便飛快的放下手來。她真的嚇住了,心在狂跳。

  她退回到臺階上。低著頭。

  他將風衣披上。又站了會兒,然後離去。腳步遲緩,凝重。

  阿布看著他的背影,心跳加快,無奈的疼痛。

  沒走幾步,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阿布。有狗叫聲從巷尾傳來。布衣巷裡特有的夜的氣息在狗叫聲中彌漫。

  有月光。他的臉在月光中。

  憂鬱。遲疑。緊張。沮喪。全在月光中呈現。一個脆弱的男人。瘦弱的身影投在巷間的牆上,顯得有些無助。是一個真實的男人。

  阿布朝他走去。

  他朝她張開了雙臂。她聽到了他的呻吟聲,那聲音是壓抑的痛。感覺自己在他懷裡,確切地說,是在他的手臂裡。胸與胸隔著距離。隔著一個手指那麼寬的距離。

  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那個手指般寬的距離,使她突然輕鬆了許多,她在他的手臂裡笑了笑。她喜歡那個手指的距離,這讓她感覺有些溫暖。她喜歡這樣的內斂和節制。

  他低下頭來,再次吻了吻她的前額。

  他放開她,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笑,轉身。這次他沒有回頭。巷口的風吹起他的風衣,很孤獨的感覺。

  阿布一直站著,看他消失在布衣巷口的轉角處。出去就是主街,沿主街一直往東走,就是新區,那裡有她父母親的家,他住在她父母親家裡。

  第二天早上九點。

  阿布在學校裡給學生上課。林坐火車離開。

  晚上放學後,阿布如往常一樣回父母親家吃飯,家裡的擺設一切依舊,但感覺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屋裡似乎還有他留下的氣味,聞起來卻覺得有些冷。

  那夜,阿布夢到他站在布衣巷裡,用手臂抱著自己。與他有關的場景夜夜出現在夢裡,再也無法走出去。

  阿布白天去學校,晚上回布衣巷。按時去上班,按時下班。都是安安靜靜的,也不太和周圍的人交往,同事之間全都是點頭之交。她喜歡待在自己的世界裡,看書,聽音樂,做家務,或者發呆……反正是一個人,這讓她感覺很安全。

  也沒有男朋友。

  母親偶爾也會關心一下此類的事情。

  阿布說,沒碰到有感覺的。

  林,是第一個讓她從內心產生真實愛戀的男人。他站在遠處,看得見,卻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真實又不可及。不可及,卻又住在了阿布的心裡。

  一天晚上,阿布騎車從父母親家回布衣巷。經布衣巷入口時,記憶裡那些遙遠的東西突然跳出來,心裡便痛了一下,淚就在不經意間滑落。

  心裡住著一個男人的阿布想起許多年前布衣巷入口處的那棵老樟樹,想起樟樹下的那位老人,楊。

  那是一棵已經老朽了的樟樹。

  樹的軀幹中間有個洞,洞如帳篷,有一入口處,進去可容四五個人,洞的地面上原本有凸起的樹根,但時間久了,也都被人踩平了。有陽光從到處都是小孔的樹壁四周折射進來,迷離古怪。洞壁也就薄薄的一層,那一層已沒了樹皮,原本白生生的樹肉早就被風雨淋得沒了一點生氣,就如一層老得已皺不動的皮,包著一團腐蝕的空氣。

  總以為那棵樟樹隨時都會倒下,但樟樹每年都發芽。春天一到,樟樹頂上的嫩芽就會慢慢綠起來,竟然還是一片蔥郁。

  樟樹洞裡,經常坐著一位老人。他靠著樹洞口,坐在從自家帶來的折疊小凳上,有時看書,有時發呆。當路人踩著青石板從巷裡巷外出入時,他便抬起頭來張望,也不打招呼,望一眼,便又縮回去,在書本裡發呆。即使你與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望你一眼,很少說話。

  他就是楊。一位退休了的中學語文老師,曾經還教過俄語和英語,退休後還做過一段時間的道路樹木義務護理工。外地人。一生未娶。這便是布衣巷裡的人知道的關於楊的全部情況。

  從阿布記事起,就看他經常坐在樟樹底下的樹洞口。記憶中他似乎與那棵老朽了的樟樹連在了一起。老頭楊在阿布眼裡只是巷口一道似有似無的風景,他與院牆上的磚、牆角的狗尾巴草沒什麼兩樣。

  日子如屋前的河水一樣,緩慢而堅硬,但阿布卻是柔軟的,柔軟得似乎被風輕輕一吹,就長大到去上學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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