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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哭。可是胸口悶得慌,氣都喘不過來。那天,父親不許她吃晚飯,以此作為另一種懲罰。

  阿布躲在房間裡,在屁股火辣辣的疼痛中,聽父親在客廳裡誇張地大聲嚼菜、大聲喝湯。中午吃下去的米飯所給予她的能量早就在街頭的奔跑和玩耍中散盡,饑餓感在父親咕咕喝湯的聲音中慢慢逼近,佈滿了阿布全身所有的神經。

  客廳裡所有的動靜都能一一傳到阿布的耳朵裡來,那些聲音讓阿布覺得孤獨,房間似乎有些陰冷。是夏天,阿布把自己用床單包起來,蜷曲著,還是有些冷。

  父親邊喝湯邊對母親說:「把菜和飯全吃完,不要剩下來。」

  母親沒有說話。

  父親又說:「不許給她送任何吃的,現在不教訓教訓她,以後就遲了,到時會讓我們老臉都丟盡的。」

  母親還是沒說話。母親似乎突然間成了啞巴。

  然後便是母親收拾碗筷的聲音,父親在客廳裡打開收音機的聲音,母親在廚房裡洗碗的聲音。

  阿布蜷縮在床上,想著剛才和男孩子摟在一起親嘴的樣子,竟然有了後悔。原本覺得好玩的事,因為父親的一頓暴打和他臉上鄙視的表情,加上饑餓的折磨,便對自己的行為生出一些噁心和恐懼的感覺來。

  天已經很暗了,阿布看著窗外的河,河面上有點燈打魚的船。看到船,就想起了魚的滋味,想起了魚湯的滋味,這些滋味讓阿布覺得身體發軟、腦袋發暈。

  屋裡的聲音漸漸小去。父親上床睡覺了。

  蜷曲在床上的阿布,心裡抱著幻想,希望父親能夠儘快睡去。阿布希望父親睡去後,母親會偷偷起來給她做點吃的。

  父親的鼾聲很快就在屋裡響起來了。阿布一直等,側著耳朵聽,希望能聽到母親起床去廚房的聲音。除了父親的鼾聲,父母親的臥室裡一片寂靜,靜得讓阿布有些恐慌。

  一直等。

  等待中,饑餓感一次次波浪一樣沖刷阿布的身體。被那感覺折磨得累了,便在饑餓中昏沉沉地睡去。

  夢裡到處飄著米飯和番茄炒雞蛋的香味,香味讓她備受折磨,於是醒來,饑餓感更加清晰。

  窗外沒有星光。隔壁父親的鼾聲依舊。

  饑餓感在父親的鼾聲裡加重,重得讓阿布無法承受,於是在一次次肌肉收縮中強烈起來的眩暈感中睡去,在米飯和番茄的香味以及魚湯的滋味的刺激下再次痛苦地醒來。反反復複,永遠都不會忘記。

  沒有人來安慰她。包括母親。

  林來小城的那幾天,整天忙著拍照片。

  禮拜六那天,阿布跟著他出去跑了一天,幫他拿工具,看他拍照,聽他談攝影,談小城的歷史。

  小城的西門。河邊。

  拍攝對象是河對岸的古塔。

  林說:「攝影是一種走入時間的動作,從時間中撕扯些東西出來,然後以另一種持久的形式定格。」

  阿布看著他那四處忙碌的瘦弱身體,心裡莫名其妙地生出些疼愛的感覺。除了疼愛外,阿布還能從他那瘦弱的身體裡看到一種特殊的堅強:就像一棵樹,長在野地裡,瘦卻倔強。

  林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尋找著要拍攝的角度,然後對準,緩慢而認真地工作。某一瞬間,阿布覺得自己的眼睛就是相機,他存在於相機前面,在相機裡定格,與他的工作物件一起成了她眼裡的永恆。

  林說:「攝影時,就如同一個獵人舉起他的槍,對著他前面的獵物,扣動扳機,當子彈射出槍膛,強大的反作用力往後一樣,攝影者在按動快門的那瞬間,也會受到向後的一擊,這力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每張照片都是一張雙重影像:既有被拍照的物件,也有或多或少可以看見的照片後面的物件,即在拍照的那一瞬間——攝影者本人。」

  林那天穿了件米色的攝影服,藍色的牛仔褲,棕色的牛筋靴子。健康而隨意,阿布喜歡他這樣的穿著,與第一天晚上見到的黑風衣、棗紅色圓領羊毛衫的他是不一樣的。阿布看著林的後背,漫不經心地問:「如何才能在照片中看到攝影者本人,在照片中體現自己呢?」

  林說:「是攝影師自己的態度、思想還有觀點,也就是對一件事情做好準備,然後去領會它。每張照片,都可以反射出攝影者本人的行為。」

  阿布說:「是不是就是一個攝影者對他鏡頭前的物件的態度?」

  林一邊對著古塔校準相機的焦距和光圈,一邊和阿布說:「是的,照相機同時就是一隻眼睛,可以從前面看同時也可以從後面看。從前面看,它拍攝下一張照片,從後面看,也就是從攝影者的心靈深處看,它看到了本體。」

  林在專注地工作。長時間的沉默。阿布看著林。一個平時不多話的男人,談起攝影來,滿身都充滿了激情,眼睛裡飄蕩著一種讓人感動的、堅定的、卻又夢幻般的嚮往。

  阿布知道,那是一種愛的形式。是夢想。夢想支撐著人們去尋找意義,它需要勇氣。很多時候,人並不需要太多的東西,只是缺少那麼一點點勇氣。

  林校準焦距和光圈後,按下快門,然後抬起頭來,微笑著問阿布:「阿布,聽懂我的話了?」

  他的微笑和突然出現的聲音讓阿布有些緊張,感覺有風從身邊吹過,有點冷。阿布卻又喜歡這樣的冷,它讓人感覺到了內心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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