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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噢!好啊!"施鳴笑著看了李文怡一眼。

  "我也要走了,把這些帶給王和周填!"李文怡笑著說。兩人寒假後的第一次碰面就這樣結束了。

  20.未來

  領到新學期的教材後,杜亞平並沒和施鳴一起送給女生,他只想獨自呆著。已是傍晚了,他避開熙熙攘攘湧向食堂的人流,走上了空曠無人的大運動場。行將隱沒在樹梢後的夕陽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枯黃的草坪上。在他頭頂,擁擠在天空中厚重的雲朵也被夕陽映照得絢爛多姿。極目遠眺,在雲端天際是一線清澈的藍天。想到就要離開這個熟悉、美麗的地方,置身在城市的混濁的天幕下了,他不由得更加細心地觀察著身邊的一切,想把看到的都深深留在記憶裡,永不忘懷。暗紅的夕陽沉下去了,樹梢的陰影延伸到他的腳下,爬上他的膝頭,很快就蔭蔽到他的胸際,然後,周圍的一切都暗下來了。寒氣隨之襲來,他覺得冷了,就慢慢地跑了起來,球場硬而且不平整,他怕傷了腳,便足尖點地,小步跑到礦渣跑道上,然後沿著跑道飛快地跑了起來,肢體牽動裹在身上厚厚的冬衣,很快身上就暖和了。最後,他衝刺了長長的一段,有意把跑道上的礦渣踏得沙沙作響,然後放鬆下來,聽任慣性帶著自己向前沖了很遠,覺得腿上的肌肉都被牽扯痛了,才收住腳步。這時候,高大的、灰白色的體育館的下半截已經浸在陰暗中,上半截沐浴著最後一點淡金色的陽光,他向體育館走去,努力不去想和李文怡有關的事情,他提醒自己在體育館裡汗流浹背地打籃球是多麼的痛快。但拐出大運動場時,他看到了那棵樹,記起了自己的手摸在粗糙的樹幹上的感覺。那時,他一門心思想把她抱在懷裡;那時,他只覺得得到她是不可能的事情;到如今,那時所期望的現在都得到了,可得到的這些對他有什麼意義呢?現在的他和半年前的他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於是,黑暗中狡黠地閃爍著的大眼睛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在那醉人的秋夜裡所發生的一切又一幕幕地展現出來了。那是他的戀愛呀,他儘管只想著索取,但他就真的一點也沒有付出嗎?他難道就從未夢想過他和她"一起慢慢變老"嗎?當他再三強調:她對自己無關緊要時,他不是像對待她一樣殘酷地對待自己嗎?就譬如今天,他真的願意兩人的重逢就這樣不尷不尬的收場嗎?不,當然不!那是什麼橫亙在他和她之間,讓他望而卻步呢?是將來!是日漸清晰地展現在他眼前的未來。他害怕了,將來,他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又憑什麼來擁有她呢?但他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人,於是,肯定得不到的,儘管是他所愛的,他也要做出對其不屑一顧的姿態。一個人最要強的時候,往往是他最軟弱的時候,不是嗎?

  對將來,杜亞平雖然害怕,但他並沒有喪失信念,也不會放棄自己的抱負,但是要經過多少年的奮鬥,他才具備擁有一個女人的力量呢?而現在他所愛的這個,到那時早已戀愛,結婚,為人之母了,她會生活幸福,她的家庭會很富有!

  李文怡回到自己宿舍時,同班的女生們都已到了;大家分外親熱地互相問好,可言談和眉眼間分明流露出這是最後一次的意味。李文怡著手處理去宿舍看杜亞平之前撇下的事兒,恍惚中,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事兒多得做不完,仿佛不待她完成這些瑣碎的小事,生活的漩渦馬上就要把她從這兒、從她的寢室、從她的校園裡卷走一樣。直到她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物件,安心地坐在書桌前的時候,她才感覺到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她選定了畢業論文的命題,在工作意向表裡依次填上了深圳和上海,然後考慮了一陣兒一個多月後搬到本部去住的諸項事宜,接著又想像了一會兒深圳特區的景象。這些事情就在不久以前還讓她激動不已,現在事到臨頭了,她反倒覺得稀鬆平常:這些不過是生活中註定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她將一步步地走過去,就像面對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一樣坦然!但有一樁和所有這些都沒關係,卻又像和所有這些都有關係的事兒,攪得她心慌意亂,那就是杜亞平呀!如果沒有他,她會平靜而且謙卑的--就像過去在父母、師長的教導下一樣--告別自己的大學時代,離開校園,在一陣兒淡淡的惆悵之後開始新的生活。但現在,未來的生活要求她放棄的,還有他!她必須服從生活的安排,因為她必須自立、工作、為社會作貢獻;那麼他,她摯愛著人兒,就註定成為她生活中的匆匆過客嗎?再說,未來的生活儘管充滿誘惑力,但她是否還會如現在這般幸福呢?

  第二天上課時,李文怡把女生們填好的工作意向單和論文題目壓在手裡,等到晚上才去男生宿舍交給施鳴,她也就能以此為藉口順便去看看杜亞平。但不知怎麼,施鳴竟和她長談起來,話題一個接一個,害得她尋不到脫身的機會。施鳴寢室的門是開著的,杜亞平在走廊上經過時聽到她的聲音,就向寢室裡看了一眼,恰好李文怡覺得走廊裡的走動聲很像他,轉臉向走廊看,兩人四目相視,李文怡笑了。她本就是來找他的,見到他自然高興,同時她和施鳴的交談也很讓她愉快,有一瞬間,她甚至想,如果杜亞平也參加他們的談話該有多好啊!

  "嗨!"她首先打招呼。

  "嗨!"他的臉上立刻堆滿了親切的笑容,然後抬手在肩側揮了揮,轉身走開了。他後悔自己向施鳴的寢室看了一眼,他覺得他和她這樣的碰面很不自然,好像他蓄意調查她的行蹤似的。同時,也許是因為走廊裡太暗,而施鳴的寢室裡又太亮的緣故,他覺得施鳴寢室裡的李文怡如寶石般光彩奪目。如果他和她素未謀面的話,他一定會驚歎於她身上兼有高貴和活潑的那種氣質,並對這陌生的女孩傾慕不已。可現在,她是屬於他的,但他們的未來啊,也許正像眼下一個在明亮的光線下談笑,一個在陰暗的角落裡隱忍一樣涇渭分明吧!

  李文怡走進杜亞平的寢室時,他已經和郭放開始下棋了。李文怡便挨著杜亞平坐下來。郭放旁觀這對情侶的情形,已經知道他們的關係出了些問題,在這方面,郭放是有切身體會的:他們是老夫老妻了,總耗在一起也沒什麼意思!

  於是郭放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李文怡聊上幾句,以免她幹坐著無聊。杜亞平起初不想搭理她,但她坐在他身邊隱忍、順從,並不因他的冷淡而產生抵觸情緒,好像只要能坐在他身邊,她就很滿足了似的。這樣過了一會兒,杜亞平的心軟了,對她的態度也溫存起來。

  棋至中盤時,李軍、王敏、屈雷郁、趙金坤、張國松一行人陸陸續續走進了房間。男生們都喝多了,王敏的臉蛋也變得紅撲撲的。李軍從床下拖出功放和音響,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接好VCD和話筒,音樂聲便響起來了。李軍和王敏先唱了一首《在雨中》,歌到中途,當大家鼓掌喝彩時,他竟抱著王敏在房間裡中規中矩地跳起舞來。接著,李軍又唱了首《最愛你的人是我》,然後,其他的人爭著唱起來了。

  杜亞平因為跟李軍有芥蒂,對他的活動一概不參與。郭放則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喧嘩聲吵得他沒法想棋。他尤其看不上幾個人為一隻麥克風爭來搶去的樣子。李文怡則受到歌者們製造的熱烈氣氛的感染,也顯得很興奮,很快樂。照她的架勢,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拿起麥克風露一手呢!棋局結束了,郭放慢慢站起身來,踱到房間中央對著螢幕看了一會兒,見沒自己參與的機會便離開了房間。現在只剩杜亞平和李文怡在欣賞歌者們的表演了。兩人一時無話。杜亞平便逗半躺在床上的屈雷鬱說話,但他酒勁上來了,已經昏昏沉沉了。王敏注意到了這一對孤獨的情人,對比自己和李文怡在昨天下午的不同境遇,她顯得很開心--而且驕傲。這一下,李文怡立刻覺得不舒服了,她垂下眼瞼,不再看螢幕。然後應杜亞平的提議,兩人出了宿舍,在校園裡漫無目的地散步。

  天氣很冷,而且兩人沉默的時間過於長了,李文怡說:

  "跟我說說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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